强光手电一照,方木根脑子嗡地一声蒙了,毛有志一个激灵,把麻袋一丢,头一低转身钻进茅草堆里,野猪一般拱进山沟逃跑,几个人去追他,方木根愣了几秒再想跑,三个保卫科干事就扑上来抓住方木根,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人赃并获抓了现行。
方木根被保卫科干事按倒在地,脸贴在硬梆梆冷冰冰石块上时,心里浮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总这么倒霉,大家明里暗里都在捞公家便宜,偏偏就自己被抓了。
双手被五花大绑扭在身后,带到保卫科值班室的方木根,起初是想做好汉的。
保卫科的干事们开了台灯,把一百瓦的灯泡直勾勾照着方木根的脸,拍桌子骂娘要他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无论保卫科几个人怎么威逼利诱,方木根都沉默不语,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区区山沟里的保卫科手段,奈他方木根何?
“跟你一起的是谁?”保卫科陈干事一开口,方木根就发笑,这说明毛有志还没被抓。
方木根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陈干事拍着桌子,“从你们上山开始,我们就盯着了。”
“人我不认得,下班路上遇见,叫我帮忙抬东西到山上,说抬完给我五块钱。”方木根说。
“半夜三更,不认识的人叫你帮忙抬东西上山?”陈干事笑起来,“你也真敢编,叫你抬死人你抬不抬?”
“我哪知道抬什么,反正有钱拿,我就帮个忙,我哪知道抬的什么。”
“方木根,你给我放老实点,你先交代,还可以从轻处理。”陈干事把台灯拎起来贴近方木根的脸,热烘烘。
“你们真抓错人了,”方木根知道这是第一阶段,能拖得先拖,万一毛有志本事大,真给他跑了呢,“我是冤枉的。”
无论保卫科干事们怎么盘查,方木根应对技巧都老练娴熟,翻来覆去就两句话:
“你们抓错人了。”
“我是冤枉的。”
审到天亮,陈干事走去隔壁,把正在睡觉的余老头喊醒:“余队长,昨晚抓了一个跑了一个,方木根不肯交代,嘴硬得很。”
余老头眼睛睁开一条缝,转了几转:“跑掉的是谁?”
“天黑没看清。”
“就电缆皮?”
“嗯,就电缆皮,他们剥好了才背上山的,不是现场烧了取铜。”
“其他证据呢?”余老头一骨碌爬起来,“他家去查过没有?”
“这不是正要跟余队长你请示?”
“那还等什么?走,去他家查一查。”余老头穿上衣服,“把小娟也喊上。”
早上六点多,李秀兰在梦中被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你自己没带钥匙啊,”李秀兰躺在床上喊,“一大早来作怪!”
无人应答,拍在门上的手掌变成了砸门的拳头,李秀兰披上外衣开门,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只脚就从门下伸进来,皮鞋上沾满黄泥,几只手伸进来扒在锁舌上,预防她关门。
“我们是保卫科的,你把门打开,我们要进来检查。”门外的陈干事说。
李秀兰心惊肉跳开了门,三四个男人呼啦啦涌进了房间:“这里是方木根家?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木根出什么事了?”李秀兰强装镇定。
“出什么事?”头发花白的余老头在最后走进房间,“你是他老婆,你会不知道?”
李秀兰心里一沉,这下完了,方木根肯定被抓了。
余老头看看其他人对李秀兰说:“对面房间也是你们家的吧?打开门我们看看。”
李秀兰犹豫一下:“你们要干嘛?说清楚,方木根现在哪里?”
“你配合一点,”余老头说,“方木根盗窃矿山生产物资,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
李秀兰心猛地跳了几下佯装不知情:“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余老头指指客厅门:“你把门打开,站到外面去,我们是来追查赃物的。”
余老头四下看看,几个年轻的干事分头开始在卧室里找起来,趴在地上撅起屁股,打着手电把头伸到床下。另一个干事过去吱呀一声拉开大衣橱门,把里头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来丢在床上。保卫科女干事于小娟催促李秀兰:“你快点把客厅门打开,不要想包庇他,不然算你一个知情不报。”
李秀兰拿着钥匙开了客厅门,卧室里只留下一个人,其他人都涌进客厅,搜查每一个角落,趴下查看沙发底下的空隙,伸手去柜子后面摸索,站在凳子上,挨层检查壁橱,阳台上每一个花盆都被倒扣过来,泥土和煤渣撒得到处都是。
余老头很有耐心,打着手电筒,打开一只只抽屉检查。
李秀兰开始抗议:“你们要查什么?这么多人在我家乱翻,万一少了什么东西找哪个赔?”
作为回应,女干事于小娟拉着李秀兰进了卧室,指着上锁的写字台抽屉说:“打开我检查检查。”
“你们到底要查什么?”李秀兰问,“说清楚我再开抽屉。”
“你还问我们查什么?!”余老头嗓门抬得很高,“没有证据,我们会来你家吗?!你放老实一点,不然把你也抓进去!”
“开抽屉,”女干事说,“你在边上看着,免得说我们拿你东西。”
李秀兰开了抽屉,女干事一样样翻着细软,日记本、账本、往来信件、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手表、国库券、存折,一边翻一边冷嘲热讽:“你家老公要是不犯事,你们家哪来钱买这些东西?你还装傻?”
女干事把日记本、账本、存折、国库券重点拎出来说:“余队长你过来看看。”
余老头走过来,抖了抖日记本,掉出一堆粮票邮票落在地上,李秀兰赶紧蹲下捡起来:“检查就检查,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又不是犯人。”
余老头数了数那堆国库券:“你们蛮有钱啊,这么多国库券。”
“我们自己存钱买的,”李秀兰看着余老头的手,“你看完放回去,一起三千七我跟你讲,少了你们陪。”
余老头又打开存折,从数字上发现问题:“你们最近存钱存得蛮勤快嘛,每个礼拜存一趟?”
“我不知道,你们不要问我。”李秀兰说。
厨房有了收获,陈干事手里捧着两团拳头那么大的紫铜丝走进来:“余队长,碗橱下面找到的。”
“继续找,”余老头接过紫铜丝在手里掂了掂,转身问李秀兰,“这个你怎么解释?哪里来的?”
“以前搬家留下来的,”李秀兰说,“老电线上剥出来的。”
余老头冷笑一声,捏着一根铜丝在李秀兰面前晃:“你睁眼说瞎话!家里用的电线有这么粗的铜丝?这是从电缆线上剥出来的!”
搜遍了房间每一个角落,搜出了五团紫铜丝,余老头叹口气:“你要主动交出来,就不用这么费事,你既然要包庇他,那我们也请你去保卫科谈一谈。”
于小娟一推李秀兰:“走吧,请你算是客气了。”
李秀兰指指卧室:“我换套衣服再跟你们去。”
早上七点多,保卫科干事们捧着五六团紫铜丝,文件袋里装着存折和账本,推着李秀兰走过采场水泥桥,一行人上了停在路边的绿色北京吉普。
余老头居高临下盯着凳子上的方木根:“我认得你,你两个月前找过我,要开什么清白证明。”
方木根扭过脸不说话。
“方木根啊方木根,才两个月时间,你的清白到哪里去了?”余老头把紫铜丝一团接一团放上桌面,“这是你家里搜出来的,电缆的紫铜丝,你说说怎么来的。”
方木根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看了看几团泛光的紫铜丝:“检修时机器上拆下来的旧电缆,这种东西矿里家家户户都有。”
“但不会有你这么多,”余队长在保卫科干了快二十年,抓毛贼经验丰富,“我劝你老实点,主动交代,你省事我们也省事。”
“你们抓错人了,我是冤枉的,”方木根说,“我家哪有这么多紫铜,你们栽赃我。”
余队长摊开账本和存折:“你最近存钱存得勤快嘛,一个礼拜存一趟,我看看啊,最少一次存了两百多。我帮你算一算,你一个月岗位工资、加班补贴、补助、奖金加一起,最多两百七十几块,多出来的钱,你从哪里来的?”
“我打牌赢的,”方木根说,“打匹希,手气好。”
余队长点了一根烟,泛黄的眼珠子转起来像老鹰:“打匹希?矿里那几个赌鬼我都晓得,你跟哪个打匹希赢了这么多钱?说说名字,我看认识不认识。”
“这我不能告诉你,赌博我承认,你们要处理就处理,但我不能出卖朋友。”
“你到蛮懂避重就轻嘛,赌博?赌博一个月能赢一两千块存银行?我看你也不要上班了,去当赌神好了。”
审了二十分钟,好汉方木根还是不肯开口,余老头摇摇头:“那这样,我喊你们场长来做做你思想工作。”
方木根怔了一怔想,有志啊有志,你可千万不要被抓住啊,你只要跑得掉,我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