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评烈士的事,有结果了吗?”尹靓在走廊碰上郑重,问道。
“没有,应当是评不上的。评烈士的标准很严格,他不完全符合。”
“那就这样算了吗?”尹靓又问。
“不算又怎样?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爸我妈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对这些事看得比较重。当然,也有现实的考虑,就是烈士有相应的待遇。”
“是啊,待遇差不少呢。”
“不过,我实在不愿意再跑了。一方面,咱们这儿现在这么忙,哪有精力跑这些事。还有就是,我们孪生兄弟自小感情深厚,形同一个人,现在每回去跑手续,都像揭一次我心上的伤疤,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宁愿不再碰这块疤。而且,听他们讲,在国外死亡的,报烈士特别不容易呢。”
尹靓安慰道:“你看吧,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办些跑腿的事。对了,中午没事吧,咱们一起吃个饭?再聊点别的。”尹靓发出邀请。
“我想一下有没有事哦。嗯……还好,今天中午没什么别的事,可以。”
上午茶歇时,他接到一个微信,是秦钰的:“郑重,在忙什么?最近我心里很乱,特别想你哥。中午有时间吗,想跟你边吃边聊一些事。”
郑重本想回她:“我正好跟尹靓约好吃饭,咱们三人一起吧。”
转念一想,觉得好像不大合适。
在富尔兰时处得还不错的尹靓和秦钰,回国以后不知怎么的,两人有点别扭了。
她俩见面拧着劲,郑重赶上过几回。
有一次,郑重给秦钰带了几张郑宗小时候的照片,是她找他要的,说想做一个视频相册。
两人正在那儿聊,恰巧尹靓路过。郑重跟她打招呼,她只是冷漠地点点头,没说话就走开了。
还有一次,郑重在餐厅吃饭,刚好跟尹靓坐对面。一会儿秦钰过来了,郑重招呼她过来一起坐,她一见这边坐的是尹靓,转身到别的桌去了。
郑重不算是个对人的感知很敏锐的人,但尹靓和秦钰两人在他面前无意中显露出来的些许“敌意”,让他不能不联想到恐怕跟自己有点关系。
既然先跟尹靓约好了,那就跟秦钰解释一下,随便找个理由,说好下次再约。
没想到,就在这时,秦钰发过来一个地址,是她为中午吃饭选的餐厅,而这个餐厅,恰恰是尹靓约郑重中午吃饭的那家。
事情这么凑巧,弄得郑重也感到有些为难了。
总部周边吃饭的地方不少,但大家都认可的店并不多。这家餐厅算是公认不错的一家,所以店里时常能碰上来这里吃饭的同事。
秦钰的邀约肯定是不能去了,但如果去跟尹靓吃,也怕万一秦钰也去了,还是不好看。
保险起见,今天中午跟谁都不约,这样会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先给尹靓发了个微信,说自己中午要加班,没有时间过去。
正在给秦钰编微信呢,她把电话打过来了:“中午我想跟你说说郑宗评烈士的事,有朋友说能帮咱们问问。你是去得早就先占个座,我可能会晚些。”
放下秦钰的电话,尹靓的电话也打过来了:“能有多忙啊?我早点过去,占个位子,你尽量早点过来,聊完就走,不耽误你加班。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见。”
这天中午,郑重共吃了两顿午饭。十一点一顿,十二点一顿。
至于他在吃得过程中,心里有多别扭、多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天,徐刃锋跟郑重闲聊时,有意点他:“牛牛,你的个人问题,是不是有点两头顾不上了?”
郑重知他指的是什么,闷声回答:“哥哥你别胡说,大家都是同事,小秦还是我哥的女友,怎么会有情况?”
徐刃锋笑道:“就是因为你含糊,人家当真,才会有这样的局面。你现在可要头脑清楚,不能这么继续含含糊糊的。”
说到这里,徐刃锋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这种事处理不好,一方面对你个人有影响,另一方面,对人家也是不负责任的。这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这番话,说得郑重心里一阵紧张。
究竟该怎么做,他并不知道。这个麻烦对他来说,可一点都不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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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说说苏星儿的“甜蜜的麻烦”吧。
她到学校的头一天,就发觉自己被一双眼睛盯上了。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亚洲人的面孔,浓眉,大眼,头发微曲,肤色稍深。
起初,苏星儿以为他是东南亚人,他主动过来作自我介绍,才知来自南美。再深聊又知,他竟然是多年前和家人一起,从大陆移民过去的。
他的名字叫,胡安。
上课的班人不多,胡安和苏星儿是仅有的两张亚洲面孔。
“在大陆,你家是南方人吧?”苏星儿问他。
“我出生在北方,和我妈妈是从北京离开的。”胡安说得普通话还算标准,但还是带种比较奇怪的口音。也许那是南美华人特有的口音?
“你的外貌挺像咱们那边南方人的,而且南方人出国移民的更多些。”苏星儿出身江南,她嘴里的南方人,是指更南边的两广、福建那一带。
“哈哈,是说我的肤色深吧?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我会变白的。其实,我在中国,出生的城市挺靠北的,比北京还北呢。不过我出国以后,就再没有回去过了。”
胡安身材中等,肌肉强健。有天课间时,他拿出两根双截棍,在草地上耍,不想惊动了学校保安,几名保安拿着枪和警棍围上来,责令他把双截棍交出来。
胡安显然被吓着了,眼神惊恐,面色惨白,与他刚刚威风凛凛舞棍的风采,判若两人。
苏星儿觉得很奇怪:他们这儿不禁枪,学生可以带着枪来上课,让中国人觉得实在难以理解,也觉得挺吓人,反过来,他们却把中国人平常健身用的双截棍当成“危险品”。
这个逻辑,令人太不可思议了。
后来课间,胡安就只练一些徒手的武术动作。身材匀称的他,打起拳来相当漂亮。
上了一段时间课,苏星儿发现,课下语言表达自然的胡安,在课堂上的表现却非常奇怪,一到交流发言的时候,就紧张得词不达意。又是一个“判若两人”。
苏星儿读本科时学过心理学,知道他这是一种心理疾患。
见他在课堂上的那种痛苦,苏星儿决定帮他。
苏星儿要用的方法,无非场景回忆、心理辅导、环境脱敏这几样。
凡心理疾患,一般都有导致问题的心理创伤。
场景回忆,就是回想当年造成心理创伤的场景,找出形成心理问题的原因。
心理辅导,则是针对异常的心理生理反应,通过理性的分析,引导患者用理智控制思维,进而调节心理生理反应,形成正常的思维逻辑。
环境脱敏,是通过循序渐进地创造让患者不断适应的环境,使患者对环境的异常反应逐渐改善,进而恢复正常。
比如,胡安跟一个人聊天时,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跟两三个人说话,也还可以。但人稍一多,就会出现状况。而且周围的人越多,他的不良反应越强烈。
环境脱敏就是不断创造三个人、五个人,八个人、十个人……的环境,让他在逐步增多人数的环境中,从不适应到适应,直到感觉舒适,再继续增加人数。
他对场景回忆非常抵触,进行了几次,都不顺利。苏星儿暂时放弃了这方面的尝试。
对于心理辅导,他很感兴趣,各种辅导练习,他做起来乐此不疲。
还有比较麻烦的是环境脱敏,苏星儿很难找到合适的稳步增加的环境人数,来做系统脱敏训练。而胡安选的那些课,一会儿人多,一会儿人少,没有规律性,反而不适合做系统脱敏训练。
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脱敏训练做不了,胡安的状态也就时好时差,始终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而在这个治疗过程中,苏星儿发现,胡安产生了对自己的强烈依赖。
他要上的课,只要没有苏星儿在场,他就会感到极度不安,以至于无法正常上下去。
他参加的活动,也都要请苏星儿陪他一起去。
自从开始给胡安进行心理治疗,苏星儿的喜怒哀乐就被拴在了他的身上。
他有一点进展,她欣喜若狂,他原地止步,她焦虑苦闷,他出现退步,她就会感到极度受挫。
每天,除了紧张的课业之外,她还得关注胡安的状态,还要参与胡安的各种活动,甚至得与胡安的作息保持一致。
跟殷持衷的联系,不得不减少。本来两人就有整整12个小时的时差,能够交流的时间很有限,被胡安的事情这么一掺合,就更没时间了。
难怪一段时间以来,殷持衷明显觉察出,苏星儿对自己“若即若离”。
而没过多久,苏星儿感觉到,胡安对自己,已经不单是病人对医生的那种依赖了。以至于殷持衷到富尔兰出席高铁论坛,苏星儿想去跟他相会,竟因为胡安而无法成行。
“甜蜜的麻烦”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