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19层。
窗户里面,秦傅冰盯着瘫坐地上,背靠墙壁,且仰头望着天花板的萧颜,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
秦傅冰是有很多疑问,想要从萧颜这里得到答案。
可是她秦傅冰不知道的是,萧颜本身就是一个疑问体,他的身上积压了太多的疑问和秘密,他也想知道答案,可是他又能去问谁?
谁又能给他?
萧颜就这样仰头望着天花板:“其实生死对于我来说,已经看淡了,也许你们不知道,今晚是我有史以来,最伤心,最难过的一次。”
“你伤心难过,难道被你害死的那些人的家属,就不伤心难过吗?”苗队长厉声呵斥了起来。
秦傅冰则不说话,就凝视着他萧颜。
萧颜根本就没有理睬苗队长,自顾自的说他要说的:“今晚我们出警来救火,去负一楼机房,岳勇走了,我和他都是战勤,可以说我和他的关系很好,他见我没有手机,把不用的旧手机给我用,多好的一个战友啊,说没就没了……她的女朋友还等着她退伍回去结婚啊。”
……
“还有闹钟,他叫凌林,云南人,平时都叫我陈哥,我们一起去到31层寻找有无被困人员,可31层是酒店的餐饮部,厨房里早燃起了大火,我们破门想进去,可那道门突然被炸飞,我被炸晕,而闹钟当场就死了……”一滴泪从萧颜的眼眶里溢出,滑下他的脸:“他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告别,就这样没了,我……还欠他一顿饭啊。”
……
“还有小四川,四川人,他的名字万小川,小四川是通讯员,是我们这个班年龄最小的,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弹吉他,唱那一首我们都听烦了的小芳。听伍班长说是28层的地板开裂垮塌,他和大雷掉下去了,当场死亡。我抱着闹钟的尸体下来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呵呵……”
萧颜的眼眶里积攒了太多太多的水雾,他笑了:“他的脑袋被水泥板砸中了,都砸扁了,脑浆和血混合在一起……还有大雷,他叫雷大朝,我们开玩笑叫他打雷,是我们班的司机,个子很壮,平时最喜欢讲荤段子,可在死神面前,又是那样的脆弱和渺小,被一块水泥板压在身上,钢筋穿过了他的胸膛……”
烟在萧颜手里拿着,自从吸了第一口,他就在没有吸过,让它自己燃烧,烟灰都好长一截了,随时都会断掉。
“岳勇,闹钟,小四川,大雷,他们走了,我们班总共就六个人,就只剩下了我和伍班长,伍班长对我说,我们班不能全折在这里,必须要留一个火种出去……可是……”
一想起伍班长,萧颜眼眶里积攒起的水雾,化作泪是包不住的往下掉:“43层上面有一个孕妇和一个腿脚不表的老婆婆,伍班长得到命令去救人,我不能丢下伍班长一个人走,我去帮他……”
萧颜闭上了眼,流着泪做了个深呼吸,才睁开眼继续讲:“当我们下到28层到27层的楼梯口时,楼梯因为开裂导致坍塌了,我能跳过去,可孕妇和老婆婆怎么办?于是……”
“我的班长。”
“我的伍班长用他自己的身体搭起了一座……人桥,让那老婆婆和孕妇从他身上爬过来……人是过来了,可伍班长再也没有力气了,他的气瓶也没有氧气了,他为了不浪费我的体力,为了能让我把那孕妇和那个老婆婆安全带出去,伍班长选择掉了下去……”
在场听着的秦傅冰,汪队长,苗队长,还有另外两个全副武装的特警,都揪起了心。
而萧颜则已是泪流满面。
有一种颜色,穿梭人世间
有一种方向,一往无前的逆行
有一种回眸,模糊了语言
有一种使命,来不及说再见
“我们是消防员,我们是五班,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我们是一个抢险救援攻坚班,是我们中队获得荣誉最多的一个班,可今晚,全折这里了,甚至……”萧颜哭着笑了:“他们都还不知道,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我,真名叫什么?……整个班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可这种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秦傅冰看着泪流满面的萧颜,这一刻她严重怀疑。眼前的萧颜真的是那个外号阎王的杀手吗?
“我原是一个面临毕业的大学生,有着理想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却在一觉醒来,我失忆了,我变成了一个外号阎王的杀手,一个被警方打死,却没有死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想知道答案。”
……
“糊里糊涂成为了一名消防员,一个没有明天和没有未来的我,和伍班长他们比起来,太渺小了,不能因为我而给有着英雄称号的五班抹上任何污点,也不能因为我而轻视了伍班长他们的牺牲,所以……”
流着泪的萧颜,看向秦傅冰他们:“与其被你们以罪犯的身份抓回去枪毙,还不如留下来陪伍班长他们,我是一名消防员,这里才是我的归宿,今晚你们带不走我。”
“带不带得走你,不是你说了算。”苗队长瞪着他萧颜。
“是吗。”
萧颜笑了,看着这个苗队长:“天意让我做了一名消防员,我本早该离开消防队的,是天意不让我离开,还在我离开前起了这场大火,我的班都留在了这里,作为这个班的一员,作为消防员的我,你觉得天意能让我离开吗?既然做了一名消防员,那么就得有始有终。”
秦傅冰似听出了什么不对,盯着他萧颜:“你想干什么?”
流着泪,带着笑的萧颜,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左侧里面的那个房间,此刻那个房间里面燃起了大火。
秦傅冰他们这个位置,看不到那个起火的房间,但隐约能看见有点火光。她顺着萧颜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有微弱的火光,于是赶紧朝那边跑了两步伸头一看,目光立刻大了两分:火,熊熊大火。
“起火了,快通知消防队。”秦傅冰赶紧回头喊。
“来不及了。”萧颜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旁的苗队长赶紧上前,要制服这个外号阎王的杀手,然而休息了这么久,缓过气来的萧颜抬脚就是一踹,直接将这个苗队长踹飞在地,当场喷出一口血。
汪队长朝着萧颜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
萧颜左肩中了一枪,但萧颜强忍着这颗子弹入体带来的疼痛,朝着那大火的房间就跑了过去。
砰!砰!
又是两枪打在萧颜的身上,却依旧没有让萧颜停下,直到萧颜进入了这熊熊大火的房间,才转过身来,嘴里躺着血的看向外面的他们。
“疯子,这个疯子——”汪队长瞪着大火里的萧颜,骂了起来。
而秦傅冰就在大火外面,死死盯着他萧颜。
大火里的萧颜虽然嘴里在淌血,但脸上却带着笑,隔着熊熊烈焰与外面的秦傅冰对视:“如果是换作其它时候,我或许会跟你走,但今晚不行,因为我不能以罪犯的身份跟你走,这会玷污我们这个获得无数荣耀的攻坚五班。”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消防员,这里是我的归宿,我得留在这里陪伍班长他们,你看,他们在等我。”萧颜微微侧头。
在萧颜的右手边,出现了岳勇,闹钟,小四川,大雷,还有伍班长,他们穿着黑色的消防服,戴着消防盔,看着他萧颜。
萧颜也看着他们,冲他们一笑。
“我们说过,要活着出去,可你们都留在了这里,我又出去干什么呢?天意让我做了一名消防员,让我结识了你们,我又怎能独自离去?既然要留下,就和大家一起留下吧。伍班长,我陈,不,你们还不知道我的真名,我叫萧颜,粤城消防队第二中队五班战士,萧颜归队!”
萧颜有一双阴阳眼,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魂。
这房间里的大火,就是萧颜自己烧的,他不抽烟,却突然要抽烟,还以嫌弃烟头上沾了秦傅冰的口水而弹掉,其实就是弹到了这个房间的一张床单上,从而引起了火,逐渐烧了起来。
熊熊烈焰中,萧颜和伍班长他们站在了一起,他们是一个集体,一个英雄班,一个牺牲在今晚这场火灾里的消防员。
火一下子蔓延了萧颜的全身,让他成为了一个燃烧着的火人。
他疼。
疼的流泪。
疼的撕心裂肺,疼的他泪流满面一声高喊:“报告班长,我完成了任务,请求归队——”
听到大火里的声音。
秦傅冰这一刻抬手掩捂起了嘴,眼里的泪是包不住的往下掉,她不了解他萧颜,却在这一刻内心受到了莫名的撼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他甘愿葬身火海?
有一种普通,倔强中平凡
有一份牵挂,岁月无言
有一种挺立,无愧地与天
有一段故事,出生入死大爱无疆
“秦博士,走了,走了——”汪队长跑来拉住秦博士往外拖,因为秦博士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走,就含着泪死死盯着被熊熊烈焰吞噬的萧颜。
大火里,伍班长,大雷,岳勇,小四川,闹钟,萧颜,他们穿着黑色消防服,肩并着肩转身走了,有说有笑。
在人们的眼中,他们有求必应,为大家的生命财产安全保驾护航,他们的代号是“119”,他们是最前线的消防战士。脱下军装,他们跟我们一样平凡,但只要穿上军装,便责任在肩,风雨无阻。
浓烟烈火的现场,当其他人都向外逃生时,唯有他们逆人流而行,哪里有了火光,便要奔赴哪里,成为“最美逆行者”。
也许你也曾目睹他们冲进火场,也许你得到过他们的帮助,正是这些忙碌的身影,守护着你我岁月的静好。
9月22日,萧颜醒来,成了一名消防员。
1月31日,萧颜葬身火海,结束了他的这一生。
向消防员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