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呈现出和天空不同的深蓝色,微风拂动,涌起的波纹交错起伏,好似未经打磨的天然矿石。阳光照射在海面上,粼粼澄澄的,像披了一层闪光的鳞片。
一个椭圆形的东西破开水面,从海中浮起,随即又一头扎进了水里,身姿像极了一头巨大的蓝鲸。然而它的颜色漆黑如墨,在翻滚的白色的浪花里甚是扎眼。接着,它那修长的身躯完全露出来,稳稳地浮在水面上。
这是一艘看起来有点老的潜水艇,斑驳的船身像发霉的野猪皮。背上鱼鳍一样的指挥塔上裸露着生锈的天线。
艇内的舱室潮湿阴暗,已经老化的通电线路连接着刺目的大功率白炽灯。控制舱和活动室内堆满了杂物,许多都是已经有些年头的老东西,散发着一股与世隔绝的特殊的霉味。
然而此刻坐在休息室内的一个年轻人,却像淤泥中的莲花般清爽动人。他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却有着几分西方贵族的气质。他的举止儒雅而高贵,即使坐在那里不动,也尽显着绅士的风采。无论如何凌乱、肮脏和腐朽的环境似乎都不会影响到他。他那洁白的衣服沾不上一点儿霉斑和灰尘,就像刚从英国皇室的衣柜里拿出来那样崭新。
休息室内有两台电脑,这是唯一看起来比较新的东西。其中一台电脑上正在播放老电影《海底两万里》,但不知是因为没有配置音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电影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在如此陈旧逼仄的舱内生活是一种痛苦,如果有一位姑娘来到这样的地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马上逃离出去。但她如果见到舱内的这位优雅而帅气到极点的男子,必会马上把所有关于这艘老潜艇在视觉、嗅觉和触觉上带给她的不愉快全都忘记,而恨不得永生永世和这个男人厮守与此。
大约男人的幻想也该如此。此情此景,如果是一部烂漫的幻想故事片的话,潜艇应该在海上救下一条和我们的王子绝配的美人鱼公主,由此而发生其后横贯于陆地和海洋的曲折离奇的爱情必将感天动地。
然而,舱门开启的时候,进来的并不是什么人鱼公主,而是一位满脸胡茬的西方汉子。
这人的身材高大,以至于走进来而时候不得不弯低了腰穿过过道和舱门,显得很吃力的样子。然而进门以后,他也没有完全把腰直起来,似乎在眼前这个高贵帅气的男人面前,他永远也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腰杆挺直。
他的脸上带着常年被海水的咸湿所腌渍出的沧桑,卷曲而杂乱的毛发里还散发出带鱼的腥味。
他在帅气的年轻人面前站定,用带着浓重的俄式口音的英语说:“斯通先生,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雅兴。”
如果看无声电视也能称为雅兴的话,这世上还有什么雅事可言?但在这个大胡子俄国佬眼里,潜艇上除了看片之外,在没有什么更让人向往的娱乐活动了。
“我们到哪儿了,伊万?”被称为斯通先生的帅气男人问道。
“先生,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南纬31.3°,西经152.5度。”伊万每到斯通先生面前,说话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变得绅士起来,然而他却无法改变他那粗犷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不协调,却又带着几分别样的憨厚可爱。
“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吗?”斯通问道。
“没有。”伊万答道。
“继续巡航探测,如果有什么发现马上通知我。”斯通说。
“可是……”伊万的样子显得有点犹豫。
“怎么了,伊万?”斯通看着他问,“有什么话就说。”
“先生,我有几个问题不明白。”伊万说。
斯通没有说话,拿起一瓶产自阿尔卑斯山的天然矿泉水喝了一口,示意他继续。
伊万说:“这一带海域的水深超过一万英尺,连个暗礁都没有。我们已经围绕既定海域巡航了两天,如果海神埃吉尔不施展神力的话,我想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的。”
“埃吉尔?”斯通笑道,“你们俄国人也信这个吗?”
“不,我信上帝。”伊万说,“但我从小就听我的祖母说埃吉尔是深海里的巨人,只要到了海里,奥丁也拿他没办法。在我刚当上潜艇兵的时候,我的教官教导我们要英勇无畏、忘掉任何恐惧,唯需对埃吉尔保持敬畏之心。”
斯通点了点头,拿了一瓶水给伊万:“继续说。”
伊万接过水却没有喝,说道:“还有一点我不明白的是,您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艘又老又笨重的军用退役潜艇?虽然我曾经是一名军人,但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科考潜艇无论潜速、下潜深度、设备先进性还是舒适度,都比这个老家伙好太多了。您又不是打仗,同样要花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呢?”
“你觉得不舒服了吗?”斯通问道。
“不,先生。”伊万本能地立正,站了一个军姿,“我是军人,曾经在潜艇上生活了七年零三个月。这里只会让我感到亲切,我向您保证……”
“我知道。”斯通挥手打断他的话,“你是一个好士兵。可惜你们国家给你们发的薪水太少了,你太太给你生了三个孩子,是吧?”
“是的,先生。”
“嗯,放心吧,这次任务完成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在潜艇狭小的控制舱里过着阴暗的日子了。带着你的太太和孩子们,去夏威夷或者新西兰去享受美好的阳光吧。”
伊万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我相信您,亚瑟·斯通先生,但是您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亚瑟·斯通笑道:“作为一个出色的潜艇兵,你应该知道这艘潜艇的来历吧?”
“当然知道。”伊万信心十足地说,“这是前苏联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建造的罗密欧级633型常规潜艇,曾大量出口,这一艘应该是出口到叙利亚的其中一艘。”
“嗯,说得很对。”斯通站起来拍了拍舱壁,“你看,五十多年啦,还是这么结实!那时候造的东西,不但质量好,而且没有任何猫腻。那时候的机器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先进,但却会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它的每一个螺丝每一个铆钉都在给你卖命。不像现在的东西,你的数据存储在云端,可你永远不知道云端在哪里,云朵里又藏着什么。”
伊万听了半天还是不解:“我……不太明白。”
斯通说:“你不用明白,你只要知道,五十年前造的机器一定是可靠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