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武泰七年十一月初七,甘南暴雪。
陇南西北,白龙江畔,舟龙小镇。
鹅羽般的雪片随着呼啸的寒风飘飞,道上铺着半尺深的雪,天地入眼,白茫茫的一片。
午前日禺,镇外北面,有青衫长影踏雪而来,这人气正神俊,功力卓然,周身半尺之内不见片雪,在其手中还提了位男孩,男孩八九岁的年纪,双目紧闭,面瘦饥颊,穿着一件宽大棉衣,头上乱蓬蓬的一片。
这二人正是赶往陇南的方磬与应乾。
自那夜启程,方磬带着应乾一路疾驰,一连奔了九日,这期间除了在途径水溪湖泊时,方磬会停下来让应乾解手方便、取些水喝外,其余时候一直带着他赶路,片刻也不得歇。
这般不食不歇的过了九日,方磬倒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面色变差了些,至于应乾,捱了六七日便如焉巴的叶片,说话都提不起气,最近两日更是在迷蒙间度过,昨夜喝过水后还昏了过去,直到现在也未苏醒。
此刻,方磬提着昏迷的应乾于雪上疾驰,他脚下虚点雪面,一跃数丈,轻捷的飒然风姿显得极是飘逸。
这般携着应乾进了舟龙小镇,方磬立于镇口驰道,透过漫天纷飞的雪片望向白皑皑的小镇,镇上不见人影,屋舍门店俱是闭着门户,想来这般大的雪,自是没人出来遭罪受冻。
方磬嘴里呼着热气,看向手里提着的应乾,暗运内息在应乾的脖颈处探了一下,只觉应乾气息微弱,已是到了极限。
“这般坚忍,确是个可造之才。”
方磬轻声自语,这些天来,应乾就算再疲再饿,也未曾向他求告过一句,这不禁让他对应乾有些赞赏。
其实最开始挟持应乾时,方磬对于应乾是抱着“这孩子天赋不凡,不能让他跟着傅云天误入歧途”的想法,但后来在小院中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他发现应乾寡言少语,性格冷僻,且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戾气,这戾气虽不甚重,却利锐如锋!
这让方磬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应乾这孩子将来会成为这世间的一个祸害。
虽然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这样的担忧显的没有必要,也很荒谬,但方磬这个人就是这么极端,且他每次看到应乾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他内心的这种忧虑便会加剧,这期间方磬也曾想过将应乾带到穆武书院,在穆武书院的调教下应乾会走上正道,可一想到穆武书院这些年来也出过几个败类,他的心中又不安起来。
因此在小院中呆的那几日,方磬对应乾的杀机越来越重,以贯彻大仁大忍之道为行为准则的他,把应乾当成了一个威胁未来的不安定因素,而若是杀个孩子就能让未来少一个魔头,方磬会毫不犹豫的动手,这对于他来说,连小忍都是算不上的。
只是唯一的顾虑,方磬自己也不能确定心中的担忧是否正确,毕竟他的这份担忧还有反面,那就是应乾将来有可能走上正途,成为仁义无双的一代俊杰,若是如此,他现下杀了应乾岂不等同杀了将来的正道豪侠?
所以,在这般顾虑之下,方磬在小院里一直没有对应乾动手。
到得近几日,他带着应乾连日奔波,一路上饥寒交迫,应乾却能苦苦忍受,从不向他告饶,如此坚忍的心性,让方磬对应乾更为的看重。
而赶路的这些天,方磬也想明白了,既然短时间内不好做出正确的判断,那就等将来再说,他计划忙完手头的这件事,把应乾带到穆武书院,然后在穆武书院里对应乾做长时间的观察,若是应乾能在成长的过程中走上正道,自是幸事一件,如若不然,他会亲手将应乾解决掉。
在作出这个决定后,方磬对应乾息了杀心,自然也没打算让应乾在这持续九天不食不歇的奔波中死掉。
此时提着应乾,方磬闪身进到镇内,在镇内的道上行不过百丈,来到一处小楼外,这小楼的门牌上写着“龙舟客栈”四个大字。
方磬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酒馆里传来话声“来啦,来啦。”一个小二从内将门打开,顶着外面刮进屋的风雪,大呼道:“客官快进来说话。”待方磬进到客栈,那小二忙将店门关上,插上门闩:“客观是住店还是打尖?”
“来碗米粥,一壶热酒,再加盘牛肉。”
方磬吩咐下去,侧目打量,却见这客栈前堂摆了六张酒桌,靠近堂内火炉的三张酒桌上坐了人,其中一桌三人,一桌两人,都穿着布衣,看那模样像是往来的过道百姓。
而剩下的那一桌,桌上摆了盘甜糕,坐着位腰佩长剑的男子,这男子正襟危坐,衣着灰袍,约莫四十来岁,长着张国字脸,面目憨厚老实。他身侧还坐了个女孩,女孩嘴里吃着甜糕,穿着粉袄,头上戴着棉帽,脑后扎有两个小辫,红扑扑的嫩脸甚是可爱,看上去不过五六岁。
方磬进屋时,这三桌人都朝他看来,那两桌身穿布衣的人只是诧异的扫了眼他手里提着的应乾,便自顾自的低下头喝酒聊天,倒是那佩剑的男子,见方磬身上不沾片雪,惊异的对着方磬打量了一番。
方磬寻到空桌坐下,将应乾放趴在身侧的长凳上,而后抄起应乾的右手,渡入一股精纯内力,这股内力顺着经脉游转至应乾的丹田,在丹田中化作丝丝热力散入周身百骸,不一会,应乾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
见应乾醒了,方磬收回手,这时小二拿来酒碗,又提了壶热酒,托了盘切片的牛肉到桌上,道:“客官,米粥正在热,马上就好。”
方磬颔首挥退小二,倒酒入杯,微微抿了一口。
应乾无力的趴在凳上,意识模糊的抬起头,看向喝酒的方磬。
“你无我这般功力,长时间未进食,吃不得酒肉。”
方磬似在自语,端起酒碗抿了两口,而后喝的一口比一口多,最后畅快的举杯一饮而尽,举筷吃起盘中的牛肉。
“这是哪里?”
应乾无力趴着,气若游丝。
“离陇南还有一段路,吃完这顿饭还要接着赶路。”
方磬轻吟说着,似在自语,应乾闭上眼,悠悠的呼着气,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小二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方磬伸手接过,看向无力趴倒的应乾,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碗里的木勺舀起米粥喂与应乾喝:“张嘴,喝粥。”
应乾睁开眼,看着递到嘴边盛着米粥的木勺,显得有些诧异,却听方磬冷声道:“还不快喝?不然等会在路上死掉,我直接把你埋到雪里去。”
应乾听后忙张开嘴来,奈何勺里的米粥太热,触到米粥后被烫的脖子往后缩,方磬皱眉哼道:“真是麻烦。”无奈将勺子里的米粥吹凉,再送到应乾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