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城北门外的驰道上,积雪化尽,冻土严霜。
紧密的马蹄声传来,十三骑飞驰于道上,马上之人全部穿着黑衣,其中为首的男人面色麦黄,唇上蓄着短须,四十朝上的年纪,面目英俊,身姿英挺。
在这为首男人的左后方,紧跟着他的骑马之人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背上负着个一尺宽,五尺长的巨大黑木剑匣,看上去十分沉重。
而在为首男人的右后方,骑马的是位女子,丹颊红脂,凤眸朱唇,虽有三十五六的年纪,面上却显着二十余岁的年轻娇气,她腰侧挎着绣球大小的玄青丹炉,那丹炉里叮咚作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这三人行在最前方,余下的十人体态相近,俱是健壮的黄脸大汉,腰间各佩着长剑,看模样该是习过武的人。
一行人驾马顺着驰道向着陇南城北门疾行,过了约莫半刻,当距离陇南城北门不到百丈时,黑夜之下,道上突然现出一道阻拦的身影,为首的那名英俊男子见了这突兀出现的身影后,抬手向后一招,在一片骏马的嘶鸣声中,一行人勒马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为何拦在道上?”
黑夜中看不清道上之人的长相,腰挎丹炉的女子骑在马上一声娇斥,率先出言。
“等一下,让我猜一猜…”
出乎意料的戏谑话语,拦在道上的身影来回踱步:“天下有此等深厚功力的,八大派的老家伙们?不可能,一院二教三寺的老怪物?也不太像,那是京师将门…不对不对…”
正在这声音犹疑不决时,为首英俊男子的左后方,那背负剑匣的老者眯成缝的双目睁开了半寸,苍然沉声道:“傅云天,莫要故弄玄虚,老夫岑易,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这挡在道上的人,正是行出陇南城的傅云天。
且说傅云天早前为了寻找方磬,拔剑出鞘施展阡陌玄音,方圆十里内所有身怀内功的人都被他感知到,而在他所感知到的人当中,除了城内的方磬功力超绝外,北门城外的驰道上还有一人的功力深不可测,且傅云天察觉到这人正顺着驰道朝陇南城北门赶来。
当时傅云天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暗道:“这又是何人?怎会这么巧,连自己在内陇南城竟一下聚集了三位绝世高手。”但他着急去寻方磬,对此并未多想,到得后来,傅云天被方磬用应乾相胁,又听方磬说什么‘朝堂’‘天下局势’的话,心中不由起疑,暗道城外赶来的高手莫不是与方磬所说的重要之事有所关联?便假装着答应方磬的条件,出城后来到此处,想堵截那赶赴陇南城的高人,瞧瞧这来人是谁,探一探究竟。
到得刚才,傅云天拦下了这骑行的十三人,见了背负剑匣的老者,已是认出了他的身份,知道这老者就是阡陌玄音感知到的高手,只是傅云天想逗弄他一番,才故意趣声出言,反复猜测,假装没认出他的模样。
而此刻,见背负剑匣的白发老者主动通报姓名,傅云天心中冷笑,一拍巴掌,道:“罪过罪过,裂元天法剑尊的名号如雷贯耳,傅某一时眼拙,竟没认出岑老来,能在此与您相见,实是我傅某之幸!”
傅云天叫得很夸张,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背负剑匣的岑易不动声色,傅云天却还不罢休,阴阳怪气的继续道:“岑老有所不知,傅某仰慕您已久,对您的钦佩之情难以言表,您过往的侠义所为更是让傅某铭感五内,什么杀兄弑母、逼父自尽,屠戮老幼,灭人满门…哦,对了,您后来为了夺取奇剑筹天,扮作卖瓜老农混上华山,毒杀华山俊杰子弟三十余人,这事我记得尤为清楚。”
傅云天感慨着说到最后,左手不着痕迹的按住了腰间的阡陌剑。
岑易面上不见喜怒,两眼眯成了一条缝,也不知在看向哪里,道:“傅云天,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意欲何为?莫非是要与老夫在此一较高低?”
“岂敢岂敢。”傅云天连连挥手,道:“岑老万莫误会,方才我用阡陌剑的玄音寻人,不料音波所及,意外的探查到一位功力深不可测的高手,我心下好奇便来此处一探究竟,如今见了您,心中疑问已解,只是难得与您相见,若不恭敬的与您打声招呼、畅叙一番,岂不失礼?”
岑易老脸沉静,另一边那挎着丹炉的女子却是耐不住了,斥道:“你这人到底想说什么,若有事就快快道来,若无事便赶紧离开了,莫要挡了我等去路,耽搁了我们的行程。”
“唉,伶玥,你怎能对前辈如此无礼?”
女子话音刚落,那为首的俊朗男子却是开口了,对她训道:“傅前辈英雄无匹,玄音龙鹤的侠名这世间有谁不知?即便我常年身处边塞,亦久闻傅前辈的大名,今日能在此与傅前辈相遇,该是我等的荣幸才是,你怎能口无遮拦,出言不逊?”
被唤作伶玥的女子蹙眉张了张口,终是没出声。
而傅云天被这番恭维的马屁拍的畅快不已,昂首看向那为首的俊朗男子,笑道:“能让岑老护随左右,想来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雍西王燕明觉了吧,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俊杰。”
这俊朗的中年男子便是雍西王燕明觉了,他面上带着笑,并未否认,道:“晚辈不过是读了几本兵书承先皇厚爱而已,今日能得前辈称赞当是毕生之幸。只是前辈深夜来此,该不是只为夸赞晚辈这几句吧,若是有事前辈不妨直言,晚辈洗耳恭听。”
傅云天挑眉抚须,沉吟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这看看被阡陌玄音探知的高手是谁,如今见了岑老,这个疑问已经解开了。”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现下确实有些好奇,你这个雍西王不是奉先皇之命驻守西疆的么?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
燕明觉笑了笑,道:“前辈不必疑惑,晚辈此番南下是…”还未说完,他身后那名叫伶玥的女子急声道:“王爷,此事重大…”话说到一半,燕明觉扬手止住她的话,看向傅云天,接着刚才的话:“晚辈是奉武皇之名,前往云南平叛。”
傅云天听闻此言,吃了一惊,他低头微作思忖,疑道:“怎么可能?我早前在长安时还听闻皇亲兵败势弱,武皇被逼无奈,只能仰仗穆武书院和将门的人平反云南,怎么这一晃眼,就变成你去云南了?”
燕明觉面带微笑,打趣道:“前辈,我也是将门的人呀,您莫不是忘了,当年先皇册封天翼虎龙四大将,我可是被册封为天策大将的。”
“那是上一朝的事,早做不得数了,如今谁人不知,朝廷诸将门唯杨秦两家马首是瞻,你?”傅云天摇着头:“你一个驻守西疆的异姓王,跟杨秦两家大不一样,况且你连武功都不会,怎么能算是将门的人?”
“好~前辈说不算那便不算。”燕明觉笑吟吟的点着头,道:“可我总归是武皇的臣子吧,作为臣子,我奉命南下讨贼替君上分忧有何不妥?难不成,当今天下只有将门和穆武书院的人才有资格替陛下办事么?”
“这…”傅云天抓着脑壳,头疼道:“话是这么说,可你南下的话,那穆武书院和将门那帮人在长安为了出征的兵权争的你死我活,岂不是白忙活…”
话音骤然停住,傅云天双目瞪圆,猛地惊呼一声,面色恍然,自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那小儿…看来今夜有场好戏要看。”傅云天一边说着话,一边抬眸看向那背着剑匣的岑易,说到最后,竟是奸声大笑了起来。
夜色如墨,燕明觉骑在马上看不清傅云天的神色,不过那幸灾乐祸的大笑却被他听的清楚,不由奇道:“前辈为何发笑?”
“没什么,没什么。”傅云天退后摆手,畅然笑道:“我就是好奇来这儿看看,现在我弄明白了,就不耽搁你们赶路了,岑老,傅某告辞了!”话音落下后,傅云天遁入道旁枯林,转瞬消失无踪。
道上,燕明觉骑在马上默然无言,眉头微皱,一侧腰胯丹炉的伶玥道:“王爷,此番南下事关重大,你刚才为何要对那江湖浪人坦言相告?”
“他认识岑老,识破了我的身份,我告与不告都没什么差别,况且过了陇南便至川蜀,入蜀后我运粮提饷,南下之事必会外传,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便让这傅云天提前两日散布消息也影响不了大局。”
燕明觉这般说罢,那背负剑匣的岑易眯着双目,插话道:“其实王爷亦可命老夫将其灭口。”
“哦?”燕明觉眉梢扬起,侧首看向岑易,道:“这傅云天乃是被穆武书院排名江湖第十一的人物,你就算能杀他,也绝非一招一式便能将他解决,他要是逃了,你难不成还要背着我去追杀他不成?”
岑易抿着嘴,没出声。
“此番南下当以大局为重,切莫招惹事端,因小失大。”
燕明觉肃然说罢,又道:“只是现下我所虑的,并不是傅云天走漏消息,而是他这样一个江湖浪客怎会突然出现在此打听我的去向?这是否太过蹊跷了。”燕明觉遥看黑夜中的远处,眉头紧锁。
“王爷不必多虑,传言这傅云天贪吝虚名,举止怪僻,兴许他就是一时兴起,用阡陌剑发现岑老后,来此探个究竟而已。”伶玥宽慰道。
“希望如此吧。”燕明觉凝眉挥手,道:“不说了,还是快些进城,到陇南休息一宿,明日入蜀。”说罢驾马前行,一众十三骑顺着驰道朝陇南城急速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