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片刻之后,一众人行到陇南城关闭的北门外,燕明觉抬手一招,身后健壮的黑衣大汉中行出一人,对城楼上守卫喝道:“京城都察御史甘大人在此,奉圣命入川,查川蜀账目,快将城门放下了!”
城上守卫听了,有人去唤领头的值班守将,不多时,有将领在城楼上喝道:“甘大人入川,怎未提前听到京城下发的通报?”
“此次奉命查案,事出从急,哪里来的通报?圣上钦赐诏书与天子剑在此,你若再敢多言,便是怠慢御史、违抗圣命之罪!”
黑衣大汉翻身下马,从燕明觉的手里接过一个布囊,将布囊打开高高举起,却见其内一把金色长剑,一封黄色诏书,城上之人见后大惊道:“快,快!放下城门,迎御史入城。”
片刻后,城门缓缓打开,伶玥在燕明觉身旁笑道:“王爷利用天子剑和皇诏,假装成督察御史入川查账,川蜀官员得了消息,必是吓破胆了。”
“我此次南下时间紧迫,入蜀后哪有功夫再帮他们理账,让他们提心吊胆提前把各个账目整理妥当,我到时也好直接运粮提饷。”
燕明觉冷声说着,将黑衣大汉递回的布囊裹好系在马鞍山,这时城门敞开,行出一队军士,领头的偏将跪迎道:“恭迎御史大人,小的已派人到城内通报郡守大人。”
燕明觉挥手道:“你下去吧,已有人在城内为本官定了客房,本官住一夜便走。另外告知郡守一声,让他连夜派人入川,将本官南下查账的事通告全蜀,让蜀中早作准备。”
偏将听了这话,立在原地愣了半晌,心中有所疑虑却又不敢明言,毕竟燕明觉举止神态尽显上位者的气势,且跟随在后的那些佩剑大汉容色肃然,体形健壮,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军将士卒。
这番省视之下,偏将已笃定燕明觉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因此在目送燕明觉等人进城后,忙让身旁的士卒去城内通报,将燕明觉刚才示下的话告知郡守。
冬日凄冷,深夜无人,城道上寂然无声。
入城后,十三人行的并不快,轻促的马蹄声回响在城道上,燕明觉的眉头锁的紧了。
“庄将军与岳将军先行一步提前两日进城,今日午时还曾传书与我,言明他们已在城中的拢月客栈住下,城内一切无碍,待王爷今夜入城时他们会在入城的道上恭候,可他二人怎么到现在还未现身?”伶玥担忧道。
“看来是出事了。”燕明觉抬手对后一招:“小心戒备。”
一众人缓缓向着城中行去,道上寥无人影,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随行在后方的十名军士手按剑柄,神经绷的紧了。
“王爷,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不如咱们一路快行,从南门出城去吧!”伶玥神色惊惶,跟在燕明觉身后谨慎的道。
“不可。”燕明觉头也不回,沉声道:“既然出现意外就该坦然面对,不然一路心神惶惶,反而会生出更多事来,况且常松和剑如跟随我多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能不明不白的就这么一走了之?”
便在这时,岑易在旁接口道:“王爷莫惊,有老夫在,这天下无人可伤你分毫。”
燕明觉闻声斥道:“我临敌百万尚且不惧,这点小场面如何能惊得到我?”
正说着,黑夜中的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的连串响声,这声音‘叮~叮~’的响个不停,却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有种畅然舒心之感。
众人听了声音,四顾着辨别这声音传来的方向,片刻后,十三人一同看向城内不远处的一座木楼。
那木楼有四层高,楼顶的屋檐上立着一人,因为深夜天黑的关系,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容貌,但可以肯定的是,‘叮~叮~’的奇异声响正是从那人的身上传来。
“走,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燕明觉眉头轻锁,一声断喝,挥起马鞭驾马在城道上奔驰,一众十三人疾驰半晌后来到木楼外停下,却见那木楼大门上挂着‘拢月客栈’的匾牌,且就在此刻,客栈门前的道上,并排立着两人。
这两人闭目昂首仰天,一人以剑支地,一人以刀支地,两人的脖颈处俱是鲜红一片,血液从颈处流下,在脚边漫开,浸了一地。
这两人正是庄剑如与岳长松。
道上死寂无声,先前的‘叮~叮~’声在燕明觉等人到来后消失无踪。
楼顶屋檐,方磬一袭青衣,负手昂然而立,俯视到来的燕明觉等人。
“他们说戎国卫守卫边境,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我成全了他们。”
悠悠话语声传下,燕明觉坐在马上,看着那站立死去的二人,抿了抿薄唇,一旁的伶玥面色发白,驾马上前,看向木楼上的方磬,厉色道:“你是何人?竟敢杀害边关将领,你可知…”
“退下!”
一声轻喝,燕明觉打断伶玥的话,轻夹马腹,靠向客栈木楼,仰首看向楼顶方磬,面色淡然:“说吧,何人指使的你。”
“这天下无人使的动我,我只遵循自己的道,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方磬仰头看天,缓声说道。
“那你的目的,是杀我?”
“正是。”
“为何?”
“因为你活着对天下而言弊大于利。”
燕明觉面色怔住,诧然道:“这话何意?”
“不明白么?那我便说与你听。”
方磬面色冷然,中气十足的道:“自古至今,皇权至上,天下兴衰安危全系于皇帝一人之身,皇帝贤明则天下安,皇帝无道则天下乱,然纵观千年,贤明之君少,无道之君多,盛世之年短,纷乱之年长,何也?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天子手握齐天之权,骄奢淫逸易,躬身自省难!
由此可见,皇权独掌埋害千年,而今穆武书院正道之门庭,欲设内阁分掌皇权,若能事成,皇权受制,天下长安,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
奈何宫廷皇亲谋一家之私利,将门目光短浅对穆武书院横加猜忌,两帮势力狼狈为奸,齐武皇之力阻千秋之大计。
而当下云南平叛一事,皇亲势力大受打击,将门杨秦两家虽是势大根深,却内有嫌隙,绝非穆武书院之敌,只要来年开春,穆武书院能夺得部分兵权南下平叛,则事成大功之后,朝廷局势便会渐渐分明。
到时穆武书院顺势而为、循序渐进,缓缓蚕食皇亲与将门的势力,少则五年,长则十年,穆武书院这颗大树必将参天蔽日,到那时便可昭然明示,设下内阁分掌皇权,成就千古之大事!”
起先,方磬言语还算平缓,说到后面,语气渐渐加重,言语中透着难掩的兴奋之情。
燕明觉听着方磬的这番话,容情由惊异变为诧然,最终面上带着嘲意,笑了起来,轻声道:“说这么多,你无非还是在为穆武书院办事。”
方磬深吸一口气,喝道:“我所行大仁大忍之道,只为这天下的盛世太平。而今你的存在让武皇和那些皇亲有了依仗,若你不死,则朝堂三方势力的平衡现状将会长久维持下去,以至于我方才所说之千古大事化为泡影。”
“真是一派胡言!”
燕明觉一声厉喝,对天抱拳,铿锵道:“食人之禄,忠君之事,即便君上不仁,作为臣子也该倾力辅弼之,况且当今武皇宽厚仁恕,即位不到十年,睦邻安边、省刑减赋,施恩于万民。你生在这大世之中,不思上报皇恩也就罢了,竟还要为一方势力架空君父,真是大逆不道、奸佞已极,甚至还口口声声打着为万民着想的幌子,更是厚颜无耻,卑鄙至极!”
这番怒骂声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开,惊扰了拢月客栈内的住客,楼上好几间客房的窗子亮起了灯火。
客栈一楼大堂,更是传来值夜小二不耐烦的声音:“这他娘的谁呀这,大冬天的晚上不回家睡觉,来这儿瞎叫唤。”待开了门,见了外面的情状,瞧见道上立着的两个死人,小二差点被吓出屎尿,猛地缩身将客栈的大门关上反锁,把一楼的灯都熄了。
与这小二一样,楼上数个被吵醒的客人在开窗看到外面的景况后,均是关了窗子缩回屋内,熄灭了屋里的灯烛。
而在客栈的四楼,应乾所在的那间客房,漆黑的屋内,应乾端坐床头,空洞的眸子看向床尾…与此同时,屋内的十个尸傀排成两列,立在窗边,看那严阵以待的样子,似要随时跃窗而出。
木楼外,静了好一会。
“果然,夏虫不可语冰。”
方磬带着嘲意:“我本以为你燕明觉一代豪杰,能理解我的大道,没想到…”方磬轻叹出声:“白白浪费口舌罢了。”说罢站起身来,方磬右手亮起淡淡荧芒,白色的仁音剑瞬间在手中凝化成形。
见了这玄异的一幕,道上众人无不面露惊色。
“那…那是…神剑仁音!”
颤抖到无法自控的声音,背负剑匣的老者岑易一向眯成缝的双目睁的滚圆,面色惊诧,神情痴狂。
“你是仁音剑侠方磬?”
伶玥恍然的惊呼声。
燕明觉愣在马上,屏息凝神。
楼顶,方磬仰面呼了口气,而后…
蓬!
脚踏黑瓦的爆裂声,青色人影激射而出,方磬倒悬于空朝燕明觉直射而去,且随着一声‘叮~’的悦耳长吟,剑仁音射出三尺剑芒,随着方磬的俯冲在空中拉出莹白色的月华,对着燕明觉头顶劈下,势如雷霆。
与此同时,一道黑光夹带着蓝芒从斜下里刺来,跃入半空,在千钧一发之际抵挡住方磬的剑锋。
出手之人正是岑易!
嘭!
两道人影于燕明觉头顶上方一触即开,强劲的内力碰撞使空中爆出轰然的巨响,而后劲风四射,方磬身形飞旋退后,灵巧的横身踏在小楼的木墙上。
而岑易背着剑匣飘然落地,手中执着一把通体湛蓝的三尺长剑。
这长剑既无金属的质感,也无玉石的圆润,剑身薄的如纸片一般,凝视得久了,让人心生梦幻之感。
“快保护王爷退后!”
伶玥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一声大喝,与身后拔剑的十名军士驾马上前,护着燕明觉缓缓朝后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