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如果公平自由竞争,香港拥有澳门无法比拟的贸易优势,但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公平和自由,海上的秩序是靠实力决定的。
但是对于葡萄牙人来说,战争也不是选项,且不说澳门葡萄牙实力本来就不强,就算拥有压倒腾龙商社的实力又如何,香港可是大明的领土,又是两广总督的钱袋子,岂是葡萄牙人想动就能动的?
“可以请衙门那边出面警告葡萄牙人,总不能让他们太过分。”李明勋微笑说到。
林河却是笑了:“大掌柜,哪里用的着我们出面,只消小人稍稍动些手段,便是有的人替我们出面。”
“你说那些士绅?”李明勋问道。
林河重重点头:“正是,葡萄牙人敢惹咱们,却是不敢惹这些缙绅,强龙不压地头蛇嘛,葡萄牙人也是懂的。”
说着林河细细解释起来,从后人看来,葡萄牙人万里远来,通过各种手段窃据澳门,很有些后世殖民者的强凶霸道,但实际上,葡萄牙人在澳门种种权利都是通过贿赂广东地方官员得到的,即便如此,葡萄牙人也过的并不自在,稍有不对,就会被广东各衙门敲打,当然双方很少发生冲突,但是广东地方的法子更简单,那就是断水断粮,动辄还威胁封锁贸易,可以说,广东握着葡萄牙人的命根子,葡萄牙人只能逆来顺受,活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而林河还是挺有法子的,故意把将社团的牌子挂在一些缙绅的海船上,受到葡萄牙人的骚扰,这群缙绅自然商议着怎么报复,最近葡萄牙人倒是消停许多。
“社团目前面临的外部环境很复杂,不宜多树敌人,我们不要和澳门评议会交恶,但是也不要拒绝来自葡萄牙人的商人,交易场的建设还是要加速,争取在明年西南季风来临后的五月开启第一场交易会,各国商人都可以前来公平贸易。”李明勋颇为有些憧憬的说到,他的目的就是把香港打造成东方的贸易中心。
林河认真的记录下了李明勋的指示,然后又说到:“正如您考虑的那样,对我们敌视的是葡萄牙的评议会和那位总督,而葡萄牙的商人早就嗅到了香港的金币味道,有好多人前来申请入港贸易,我暂时拒绝他们,希望通过这些人给澳门总督施加压力,但是对澳门的情报收集没有放松……。”
说着一个册子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李明勋打开认真看起来,上面是葡萄牙人在澳门的行政官员和军官,重要的军事设施和驻军,李明勋说到:“与葡萄牙人的贸易,必须由澳门总督或者评议会出面,签署一个官方的贸易协定,或者被明确拒绝之后再进行走私贸易。”
林河认真的记录着,李明勋却是停了下来,从资料里抽出一张,问道:“这上面的资料可靠吗?”
林河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收集的澳门知名技术人员的名单,有炮台、堡垒等军事建筑的设计师,火枪、火炮的工匠,修造舰船的工程师,其中占据最大篇幅的是来自卜加劳铸炮厂的铸炮匠人,而从名字看来都是汉人。
“我们争取过几次,但是失败了,澳门评议对匠人的控制非常严格,相对来说,葡萄牙裔好争取一些。”林河有些失望的说到。
其实林河做出的努力远远不是他说的那般简单
林河做事,不仅从长久考虑,还极擅长讨李明勋的欢心,他心里很清楚,在社团发展之中,李明勋最重视是造船厂,其次就是铸炮、钢铁,对于李明勋重视的事情,林河向来做的很高调,也是社团中最支持炼铁厂的高层,但是香港的开埠已经引起了葡萄牙人的敌意,在澳门评议会把腾龙商社视为挑战者后,自然会想尽办法削弱其实力,自然不会让腾龙商社招募到急需的技术人员,那些葡萄牙裔或许还不好做些什么,对于澳门的华人,评议会可以软硬兼施。
李明勋手指在桌上敲打着,最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目前社团最需要的是安全的发展环境,不值当为了这件事与葡萄牙人交恶,除了高价雇佣,李明勋也只是想到从广东那里想些办法,毕竟广东也有相当规模的铸炮厂,只不过因为是官营,所以有些麻烦罢了。
“罢了,罢了,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吧,我们的铸炮厂基本可以解决六磅和三磅的铜炮,还有回旋炮,暂时足够了,而明年英国人还会带来一批火炮,可解燃眉之急。”李明勋如此说道,见林河有些失望,李明勋道:“麻烦你安排一顿上好的宴席,前往长崎的船队会在后天起航,未来的半个月,我的肚子都会被咸肉和腌鱼充塞,在此之前,还是好好招待一下它。”
何斌吃过了午饭,便是借口游玩,携爱子一道,在香港岛上闲逛,整个岛屿的北方到处都是正在平整的土地和修建的房屋,海滩上来来往往都是小船,运载的多是烧制好的砖块、切割好的石头,还有成船的石灰、石子,何斌上前询问才知道都是附近的县、镇送来的,多来自新安、屯门、香山,这些运载建筑物资的船无需交税,从船上下来的不仅有材料,还有人,扛着铁锹、鹤嘴锄的民工,砌墙的泥瓦匠还有木匠、铁匠。
“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爱子有些诧异的说道,她环视一周,说:“这里不是一个荒岛吗?”
“你的牌子呢。”一个声音打断了爱子的话,何斌扭头一看,看到一个头戴柳条盔,身着黑衣的汉子看着自己,他的带着一个袖标,上面写着巡查二字,手持一根短棍,腰间佩戴顺刀,周围人的看到他过来,极为恭敬。
“你的牌子呢?”那汉子又问了一句。
何斌微微一愣,他可不知道什么牌子,见他拿不出来,旁边的人都是离的远了些,好像何斌身上有瘟疫一般,那汉子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的看向何斌,爱子躲在了何斌后面,正要起冲突,一个腔调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斌一看,竟然是一个铁塔一般的白人汉子,何斌却是认识,中午吃饭的时候这个叫阿姆的汉子与他一道入席,正是香港岛所有武装的统帅。
“这是大掌柜的朋友,我可以为他作证。”阿姆说道。
那黑衣汉子点点头,说道:“有您作证,小人自然信得,只是岛上行走不能没有身份牌子,请大人务必补办。”
阿姆点点头,示意众人散去,何斌微笑问:“阿姆队长,这里怎生有这么多人?”
阿姆笑了笑:“何先生,这是劳务市场,广东如今收了粮食,百姓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而咱们香港有数不清的活计,很多人都愿意来打短工,拿的是真金白银,往好了不敢说,再不济,在这里干一个月,回家也能过个好年。”
正说着,一个粗衣汉子跑过来,用浓重的广东口音喊道:“阿姆老爷,阿姆老爷,也是来参加今天招标的吧,嘿嘿,有您在谁也不敢胡闹,老爷若是方便,帮咱在管事那里说一嘴,论起这修路,谁也比不过我陈三好啊。”
“你若干的好价格低,自然是你的,何必来求我,我只负责维持秩序。”阿姆瞥了他一眼,用地道的广东方言说道。
这个时候,远处的棚子里传来敲锣的声音,那汉子不敢犟嘴,作揖去了,何斌看的不明白,问:“这是什么人,招标又是什么?”
阿姆说道:“这个陈三好是香山人,是个包工头,招标嘛,这是大掌柜定下的章程,一句半句解释不清,您不妨随我去看看。”
左右无事,好奇心极重的何斌跟着去了,海岸边一处木棚下,已经聚拢了三十余人,坐在首位的是个社团管事,其余都是短衣打扮的人,在中间则挂着一张漆黑的木板,上面画着条条线线,标注了数字,何斌看了一眼便是看到这是一张简易的规划图,规划着一条从交易场通往半山腰的道路。
阿姆的到来让整个会场都是安静了下来,随意喧哗的人不仅要挨打,还要失去发财的机会,随着最后一声铜锣响起,招标开始,何斌静静听着,一开始是那个管事向众人介绍这条道路的规格,从宽度、长度到使用的材料和工期,都定的非常严格,有些参与竞标的人已经脸色难看起来,想来他们没有这个实力,或者不能如期完成,前者如果被发现不仅要驱逐出去,还可能以欺诈等罪名被广东的衙门处置,而后者则要被扣除部分款项。
当所有数据介绍完的时候,参与竞标的人开始喊价,一个比一个低,爱子疑惑问道:“夫君,他们一个比一个出价低,岂不是要赔本?”
何斌常年在南洋,自然明白一些解释道:“那管事也是老把式,知道这条路需要多少人,多少料,自然会定下最低价格。”
很快竞标完成,最后果然是那个陈三好以两千七百两银子价格中标,他需要在两个月内包工包料完成这条道路的修建,因为陈三好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包社团的工程了,在以往表现的也很好,所以率先得到了八百两银子的定金。
“阿姆,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怎么才能保证他们按你们的要求完成,而且还不怕他们卷款跑了?”何斌询问出声。
阿姆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汉子,何斌细细一瞧,发现这些汉子多是自己在布袋港见到的土著,一个个神情肃穆,放在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阿姆说道:“工程完结,就由他们负责检验,这些东番野蛮人不会说一句汉语,也不会写字,那些汉人就是想贿赂他们也做不到,如果工程出现问题,也由他们解决,嘿嘿,用大掌柜的话来说,腾龙商社只对讲规矩的人讲规矩,对不讲规矩的人,自然也不客气。”
“难怪这荒岛能聚拢这般多的人,建设极快,半年光景便超过旁地儿数年之功,原来是用了这般好法子,腾龙商社只是出钱,便有人为其招募工人,购买材料,只是真不知腾龙商社哪来这些银钱。”爱子感慨说道。
刚刚交接完的陈三好说道:“却也不似小娘子说的这般,旁的不说,我给工人支付的银钱,工人多半是在这里的集市购买了松江布、茶叶、盐巴和铁器回去了,我们从腾龙商社赚钱,也多半花在腾龙商社手里了,再者,建设诸如港口、道路、交易场,又不是腾龙商社一家出钱,岛上这些商贾还不是哪个不是参与其中,一则方便自己,二则,想要参与到香港的管理,就得为香港做贡献。”
爱子听后微微点头,他知道香港已经有了类似于澳门评议会之类的自治组织,林河自然作为其领袖,但凡是在香港有恒产的,也都拥有选举权,参与香港地方事务的管理,以钱买权,自古已然。
“夫君,你怎么了?”爱子忽然发现何斌怔怔的愣在那里,一副失神的模样,诧异问道。
何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沙哑的声音从口中吐出:“爱子,你知道吗,巴达维亚就是这样建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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