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人们看来,自己的老板是曾经奴役自己的奴隶主,但在李君威眼里,那些都是曾经追随他西征,为帝国开疆拓土的功臣,若是在其他朝代,这些人是要与国同休的,却因为外藩改革,他们失去了奴隶和权力。
但这并不代表李君威就与工人阶层势不两立,事实上,类似巴格尔这类的温和派、建制派是帝国所欢迎的,帝国政府愿意看到工人们团结在一起与资本家斗争,这样既维护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也压制住了国内日益壮大的资产阶级,但帝国不能接受工会里的激进派那些威胁帝国统治的行为。
所以,李君威采购了许多的自行车,送给巴格尔,作为其工作的肯定,实际上,也不只是自行车,西津方面还会发来一些货柜,有钢笔、手表、马灯,都是帝国工薪阶层喜闻乐见的礼物,而在这些礼物上,都会打上钢印或者金属标签,上面写着,帝国裕亲王赠。
是赠而不是赐,一个字,就能体现李君威对这些人的态度。
两个人正聊着,外面响起了纷扰的声音,李君威站起身,眼见在驻疆大臣公署的花园里,几个侍从提着枪械,上了刺刀,在追拿一个身着蓝色制服的人,不久就把那人按在地上。
“那是......那是乾生吧。”巴格尔惊呼出声。
“你认识?”
“是傅先生的学生,我的文字秘书。”巴格尔说道。
“来人,把那个孩子带上来。”李君威对侍从吩咐。
不多时,那个年轻人就被押解了上来,手臂已经被捆在了身后,到了近前,果然就是巴格尔的文字秘书,谌乾生。
“怎么回事?”李君威问道。
侍从长说道:“王爷,刚才有十几个人到公署大院前闹事,说要我们把巴格尔先生放了,我们告诉他们,巴格尔先生在这里做客,正与您会谈,就没理会他们,他们假装离去,实际在正门前的杂货铺和后门的小摊那里监视。卑职也没有招惹他们,只是安排人看着,不要惹出事端来,可没想到,这个小子翻墙进来,被我们抓个正着。”
“他说的是真的吗?”李君威问谌乾生。
谌乾生一脸焦急,对李君威和巴格尔指指点点,嘴里哇啦啦的说个没完,却没一句正常话,李君威问巴格尔:“他是哑巴?”
“不是啊。”巴格尔过去连连问话,谌乾生就是说不出像样的话来。侍从长笑嘻嘻的说:“这家伙满口胡咧咧,卑职怕他冲撞了王爷,就把他下巴卸了。”
李君威瞪了侍从一眼,很快,谌乾生的下巴被装上,他才说道:“巴格尔先生,我们都很担心您,以为您被安全局抓走了。”
原来,巴格尔此番来是李君威派人上门邀请的,因为是私人会面,李君威也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只邀请了巴格尔一人,联合工会大楼里的人眼见一辆没有牌照的马车停在后门,巴格尔随着两个黑衣人上车,那两个黑衣人还似乎携带武器,立刻就脑补了安全局秘密抓人的剧情,谌乾生更是追踪到了公署。
于是,十几个人前来要人,而公署的人挡着不让进,最后谌乾生跳墙进来寻找,结果被抓个正着。
“把绳子解了,出去吧。”李君威摆摆手,示意侍从们出去。
绳子解开了,侍从长却留了下来,巴格尔向谌乾生解释说:“这位是裕王殿下,是我和傅先生的朋友,我是受邀前来的,你们都误会了。”
谌乾生轻轻点头,对李君威说:“李先生,您好,对不起,是晚辈孟浪了。”
他这话一出,侍从长满脸不忿,因为这个家伙竟然以先生称呼裕王,但侍从长也没发作,因为这是合情合理的。
按照帝国几次修订的《贵族法》,谌乾生的称呼并无大不妥。但凡是公务人员,面对贵族,都需要称呼职位,没有职位称呼爵位。但帝国平民没有这个规定,只是被要求尊重贵族,不能直呼其姓名,更不能有所折辱。
因为这个问题,贵族没少和平民打过官司,在帝国,羞辱贵族比羞辱平民罪加一等,平民之间发生口角,犯了侮辱罪,道歉、罚款就可以,但平民侮辱贵族罚金不仅要以最高标准,还有可能被拘押几天。
区别在于被羞辱贵族的身份,如果是功臣,那就必须拘押,比如第一代贵族,那都是战场上打拼博得的爵位,也有裴元器这类,虽然是二代勋贵,但也是帝国功臣,只有那些没有公职也没有参军的贵族,遭遇侮辱,侮辱者一般不会被拘押。
谌乾生虽然是巴格尔的文字秘书,但联合工会不是帝国的行政体系,工会是一个特殊的组织,其受帝国承认为合法,也不是盈利组织,但也不算公职。
“谌乾生,其实你不知道,你的老师傅礼烨见了我,也要称呼一声殿下。”李君威笑着说道。
谌乾生没有改口,只是低头,不再言语。
李君威留了巴格尔吃饭,二人是旧相识,言谈尽欢,到了傍晚,才安排车马送二人回去。
回到了工会大楼,巴格尔眼见所有人都没走,担心自己的安全,立刻说道:“无妨,我只是去见一个老朋友,什么也没有发生。”
“您的老朋友不会是安排您做什么事吧。”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闲聊几句而已。”巴格尔不以为意,说道。
人群散了之后,谌乾生陪着巴格尔处理了一些事物,二人一起步行回了家。谌乾生的父母是西津第一批的移民,其父亲在纺织厂打工,伤残后失去了保障,在讨说法的时候被气死了,母亲也很早去世,十三岁的谌乾生就自谋生路,通过夜校上了西津工业大学,而那个时期,傅礼烨从申京来到西津做学问,谌乾生成了他的学生。
也是在那段时期,巴格尔与傅礼烨认识了,二人一见如故。
“先生,那位真的是裕王吗?”
“怎么,你觉得不像?”巴格尔问。
谌乾生点点头:“是的,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你想象的帝国贵族应该是穿金戴银,吃用讲究,整日摆着仪态,生活无比奢侈,对吗?”巴格尔说。
谌乾生略微犹豫但还是点头:“你想的没错,大部分的帝国贵族都是那样的,当然也有例外,皇族就是例外。我接触过皇帝、裕王,他们的生活虽然谈不上简朴,但也绝不奢华,只是有些讲究罢了。可能一些小贵族、富人的生活都比他们浪费,当然,我说的是日常生活,在外交或其他正式场合,他们还是很奢华的。”
“为什么?”谌乾生有些不敢相信。
巴格尔想了想:“应该是皇室传统吧,只有了解百姓,才能统治百姓吧。”
“我更没想到的是,谈起我们的工作,工人的运动,你们也能聊那么久。”谌乾生说。
“这更简单了,皇室需要我们平衡资产阶级的力量,我们要利用他们争取正当的权益。只不过,我们本质上是对立的,只不过矛盾并未激化到那个程度罢了。”巴格尔语重心长的对谌乾生说。
“先生的意思是,皇室是可以合作的,对吗?”谌乾生问。
巴格尔摇摇头:“我也已经无法确定,以往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我认为这样对我们的事业并不那么有利,或许你的老师说的对,我们现在的工作是在黑暗中摸索,遇到什么就做什么,而这个世界需要一道光,指引我们的方向。
我之所以出现在裕王面前,是因为我是温和派,建制派,但这样对我们事业真的好吗?”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巴格尔领导的工会确实为工人争取到了应得的权益,但这与他想要的却完全不同,巴格尔所倡导的,所为之奉献的事业是创造一个公平合理的,没有剥削的社会。可事实却与他所想的越来越远。
比如当初和他一样热血的那群人,现在已经是工会里的领导层,在所在的工厂也是管理人员了,他们的进取心越来越淡了,巴格尔感觉,他身边的大部分人讨厌的不是剥削,而是讨厌被剥削,当他们跻身于上流,进步性就会逐渐的消失。
而且大部分人很容易满足,他们的追求不是免于剥削,而是减少剥削,而帝国政府恰恰就利用这种心态,不断加强工人的福利,法定的工作时间从没有规定,到十二小时,十一个小时,十个小时,九个小时,从加班没有加班费,到有加班费,两倍的加班费,只要福利一提高,工人们就会满足。
还有人利用工会,谋取不正当的利益。比如在去年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新闻,严重挫伤了工人运动,也严重降低了老百姓对工会的观感。
那就是申京丝织业工会被取缔,在过去的十年里,这家工会利用帝国法律,完全垄断长三角地区的丝绸产业的工人,要求各丝纺厂提高薪资待遇,否则就罢工,导致当地的丝纺行业的利润被极大压缩,被迫提高销售价格。
工会又利用法律,提高了丝绸的进口关税,使得整个行业疲软,多家企业破产,而且还让长三角两千多万帝国百姓承受丝织品的高价。因为一个行业而损害了全社会的利益,实在是不可取。
(这个案例参考的是美国的汽车工会)
因为这些因素,帝国各地的工会里,建制派与温和派越来越多,这对帝国的统治是有利的,但长远来看,却是工人的损失。
“我原本以为,工人最大的力量在于团结,现在我才发现,我们需要的是思想,是信仰,是那道光,没有光,一切的团结都是空中楼阁。”巴格尔有些泄气的说道。
“我看您今天和裕王谈的还挺好的,为什么现在多愁善感呢?”
巴格尔说:“乾生,一个被剥削者和剥削者相谈甚欢,本身就是很讽刺的。而重要的是裕王对我们工作的满意,他是谁,是裕王,是统治者,是我们斗争的对象,是我们的阶级敌人,他的满意,只能说明我们工作出现了问题。”
“或许,我们应该要再积极主动一些。”谌乾生说道,在镇北城的联合工会里,确实有这样的声音。
巴格尔摇摇头:“那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罢了,根本无助于解决问题。我们要为工人争取的是正当权益,让他们一分付出得到一分回报,而不是帮他们向原有的敌人复仇,更不是挑战这个国家的法律。
我说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道光,是方向,是思想,是信仰。但愿,你的老师更找到那一道光吧。”
公署里。
沈长河回到了公署,在听秘书说了白天的事后,主动找到了李君威,问道:“殿下,巴格尔先生没有冲撞您吧。”
“我有什么好冲撞的,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对什么事都看的开。”李君威说道。
“您订购的那些自行车,还有火车站送来的那些货,都是送给巴格尔先生的?”
李君威道:“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送给帝国工人的,那些勤恳的、认真的、守法的工人都应该得到帝国的奖励,不是吗,而且也不只是送镇北城一地,大部分还是要送乌城。”
沈长河轻轻点头,正如帝国历史上几千年来重视农耕一样,现在的帝国重视工业。沈长河问:“那明天您想去哪里看看呢?”
“这两天天气不错,去郊外看看农场吧,四处看看,轻车简从,不要搞的太大。”李君威说道。
沈长河点点头:“那我立刻去安排,我们就去南边,不如沿着伏尔加河往下游吧,就不要坐船了,乘车或者骑马,伏尔加河两岸都是新开发的农场,规模都不小。既有私人的,也有旗佐的。其中有几家着实不错,大规模使用农用机械,而且面积也很大,是我们本地的农场典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