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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1 畜生(三)

石磊怕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怕的是什么,但是地上那团焦炭的眼神让他觉得很可怕,非常可怕。

那个眼神里没有痛苦,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对自己这个刽子手的怨恨,那就像人在想事情时无意识地发呆,只不过目光刚好落在自己身上。

但他就是觉得很可怕。

如果说莫征靠着极高的办案效率成为了非常公司的首席探员,那么,石磊则凭借极其凶残狠毒的实验手段成为了非常公司的首席实验员,他们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本该坐下来倒一杯小酒,弄几个小菜,谈谈理想人生金钱女人之类的话题。

但是现在,这一个把另一个折磨得没了样子。

另一个把这一个吓的双腿直打摆子。

按照实验流程,石磊这时候应该从仪器上扯几根管子下来,插进莫征脑袋里,提取抑制神经传导物质,但他摄于那个眼神,把这最重要的一环给忘了。

咚!“咯咯。”

咚!“咯咯咯咯。”

北北像神经失常的疯子,一下一下用后脑勺磕着床板,脸上的泪迹还未干涸,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咯咯,死了,你死了,死的好,死的好。”

“你可得死的彻底一点。”

她的话疯疯癫癫,意义难明,石磊瞪着眼睛,看一眼地上那团焦炭,又看一眼床上那个疯子,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伤,他觉得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宰,他不允许有人无视自己的酷刑,更不允许犯人露出那样的眼神,不允许!

野驴尥蹶子,从来不是因为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不知该如何战胜恐惧。莫征的凝视,北北的阴笑,让石磊炸了毛,他大吼一声跑进刑具堆里,抄起一柄秀气的小刀,然后跑到莫征身边蹲下,鼻孔喷着粗重的气息,开始一刀一刀割他的肉。

小刀异常锋利,石磊腕子拧着劲,唰地一旋,从莫征胸口旋下一片肉来,由于经过近半个小时的煎烤,他的伤口里已经流不出血液,取而代之的是红褐色的油。

石磊旋掉一片肉,接着又一片肉,一片接一片,像自助烤肉店的切肉师傅,手起刀落,刀落肉分。他看着那整齐平滑的切面,看着那大小薄厚都很均匀的肉片,不禁对自己的手法很满意,于是渐渐冷静下来,重新找回了实验室主宰的感觉。

“怎么样?”他捏起一片肉,冲莫征晃了晃,“先上铜牛,再受活剐,从我到这工作以来,你还是第一个,你不觉得应该感到荣幸吗?说话啊!你荣不荣幸!”

“畜生。”

莫征的眼神还是那么古井无波,语调也不带一丝烟火气,不像是在骂人,倒像是呆滞地思考着,然后从嘴里蹦出一个毫无意义的词。

石磊的呼吸再次粗重起来,他圆睁怒目,把小刀挥成了一缕银白的旋风,唰唰唰,莫征在高温煎熬下本就焦糊干瘪的胸膛很快被旋的皮肉不剩,露出嶙嶙白骨,条根分明的肋巴扇下,是随着呼吸扩张收紧的肺脏,而在两颗肺子中间,空了一大块,刚好能塞进去一只拳头,那里是他的心脏的旧居。

在他的身边散落了一地的肉片,都是焦黑色的,与之相伴的还有凌乱的黑渣,像烤焦的羊腿上滴下来的黑色凝油。

石磊头上大汗淋漓,他伸手抹了一把,咧着嘴道:“怎么样?怎么样?你服不服?你接着硬气啊!”

回答他的还是那两个字,连语调都与刚才毫无分别。

“畜生。”

“啊!!!”石磊大发一声狂吼,伸手去捏莫征的脸,他想把他的嘴捏开,他使尽了全身力气,莫征的两排牙齿却仍然紧紧地咬着。

石磊不服,地上明明只是待宰羔羊、案板上的鱼肉,面对屠刀却露出一副没球所谓的姿态,这彻底激发了他的兽性,他双手握着小刀,对准莫征的齿缝拼命往里塞着,甚至用拳头夯着刀柄往里凿,随着嗤的一声,刀刃终于插了进去,他握紧刀柄,使劲一扳,喀拉一声,扳碎了莫征的满口牙,也绞碎了他的舌头,至此,这场连番的酷刑终于见了红,烂舌混着血液填满了他的嘴巴。

烤得皮开肉绽的脸,缺齿少唇的嘴,使莫征看起来像一只狰狞的厉鬼,但他的眼神仍旧平静,他看着石磊,迟缓地偏头,“噗。”他吐掉嘴里的烂舌、碎牙和血液,含糊不清地说:

“户横(畜生)。”

“艹你祖宗!!!”

嗤!

石磊太阳穴上青筋暴突,他把刀子插进莫征眼眶,向外一撅,咕叽,一颗鲜活的眼珠弹飞起来,然后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滚出了一小段距离,最终停下了,瞳孔朝着这边,眼神还是那么古井无波,死死地盯着石磊。

“你看!你看啊!我让你看!”

嗤!

咕叽。

石磊如法炮制,又剜出了另一边的眼珠,它也有样学样,落在地上滚了一会,停下来时,还是看着这边,眼神里没有一丝情绪。

“我不信!!!我不信!!!!”

石磊疯狂大喊着。

“我不信你不疼!!!”

他跑到仪器上扯下一根管子,扯掉套在管头上的塑料帽,露出里面粗实的针头,他按下一个按钮,仪器嗡嗡运转起来,然后他抄着管子奔回来,把针头怼进莫征的太阳穴。

这是提取抑制神经传导物质的机器,根据石磊以往的实验经验,提取的量越大,就说明犯人经历的痛苦越严重,他此时不是为了提取实验成果,而是为了证明莫征很疼,很疼很疼,铜牛的煎熬本就够他喝一壶的了,烫伤带来的疼痛又是持续性的,再加上自己刚才的刀剐凌迟,他不可能毫无感觉,他只是在撑着,在装,实际上他已经疼的要死了!

粗长的针头刺进莫征的太阳穴,抵达了密集的脑神经,石磊喘息着,表情异常紧张,他其实并不真正期待能抽出多少东西,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忍耐这样的酷刑,犯人之所以对此毫无反应,只能说明他感觉不到疼痛,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然而他看见,顺着针头流进透明管子的,是源源不断的蓝色物质,那东西像开了闸的供水管道,把管子撑的滚圆,一股接一股地向仪器里流淌。

要把这种物质制成抑制剂,实际应用比例是很低的,原材料与成品的比例几乎是1:100,从莫征体内抽取出来的物质,几乎可以供应非常公司用上一年半载!

他有多痛苦!

折磨十个妖怪得到的成果,还赶不上他的一半!

他是真能忍啊!

他从始至终,一声也没叫过!

至此,石磊是真的哆嗦了,他看向莫征的脸,想从那残缺不全的五官上看出哪怕一丝痛苦,就算皱个眉也行,吸口冷气也中。

但他再次失望了,莫征那双空荡荡、黑黢黢的眼眶仍然准确地对着他,宛如那对眼珠子还在,继续古井无波地看着自己......

“户横。”

“呃啊!!!!”

石磊受不了了,他觉得继续呆下去,自己绝对会疯!

他扔下手里的管子,不管实验室乌七八糟的乱摊子,连一贯小心呵护的铜牛都忘了清理,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推门奔了出去......

“户,横。”

......

......

工作人员进来清理现场时,所有人都吐了。

见惯各种血腥场面的他们吐得直不起腰,汤汤水水溅污了白大褂。

他们很快吐空了整个胃脏,到最后只剩下干呕。

吐完之后,胃酸烧得嗓子眼生疼,他们争相跑到洗手池前漱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有精力开展工作。

他们把刑具归位,然后清理屋子,忙乎得满头大汗,过程中始终不敢看地上的莫征一眼。直到清洁做完了,他们互相对视着,犯了难。

一般参加完实验的犯人,需要送回拘留所,他们以往抬过剥皮抽筋的,缺胳膊少腿的,即便犯人在回牢房的路上一路惨嚎,他们也能谈笑风生地完成这项工作,因为虽然犯人看上去惨,但他们知道,这些倒霉蛋过不上几天就又是完整的了,妖怪这种东西,只要不弄死,再生能力是很强的。

但是......

地上那个人......

太惨了......

那哪还能算个人,被火车碾死的尸体看上去都比他“漂亮”......

大家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由两个胆子稍壮的去抬莫征,剩下那帮人都去抬北北了,这导致场面一度很滑稽,一大帮子人,只有两个敢动那个又高又壮的,至于那个又瘦又小的萝莉,倒有好几个去折腾......

拘留所和实验室在一个院儿里,他们把人抬进去之后,顺着走廊寻找空的牢房。两边的牢房里都关着各式各样的妖怪,在抑制剂的作用下,他们都维持着人的形态。他们男女老少都有,看上去一个比一个惨,有没鼻子没眼睛的,有没胳膊没大腿的,抑制剂延缓了他们器官再生的时间,整个拘留所搞的像战地难民集中营。

但若是比惨,这时候谁能有莫征惨?

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犯人们全都扒着铁栏杆向外看着,一路目送莫征往里面走去,除了工作人员凌乱的脚步声,四周落针可闻。

“呕!!!”

不知是谁没忍住,扶着铁栏吐了一地,然后呕吐就成了传染病,一时间,整座牢房全是食物奔涌出食道的声音。

咣咣!

听到声音的狱警抄着铁棍敲了两下铁栏,喝道:“回自己房间吐去!谁要是吐到外面,就给我爬出来吃了!”

犯人们赶紧把头缩回去吐,有没来得及已经吐到外面的,从栏缝中伸出手,把那肮脏的一滩扒拉回屋......

集体呕吐结束之后,有人发出了低沉的叹息。

“把人搞成这样,真是畜生啊......”

有人回应他说:“你就甭可怜别人了,上次你被钉了木桩,没比这家伙好到哪去。”

“是啊。”牢房里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你说,咱们是造了哪门子孽,要进来遭这份活罪......”

“谁让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吃人。”有人说。

“哎,你们是吃人了,可我没吃啊,凭什么把我抓进来啊?”有人不忿。

“因为你是妖怪。”有人回答。

“唉......“

最终,所有议论化成一声长叹,刚刚那人说的对,错就错在,自己是妖怪。

莫征被抬进走廊最里面的牢房,那是桑勃呆过的那间,墙角还有一截桑木躲在阴影中,显然负责清理房间的人很不细心,竟然遗落了犯人“尸体”的一部分。

北北被关进了莫征那间房的右侧,也许看她比较可怜,抬她进去的人中,有一个难得发了善心,脱下白大褂披在了她的身上。

北北微微睁眼,看见给自己披衣服的是一个女工人,冲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女工人的眼角有些干涩,她匆忙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

跟我差不多大?

北北撇撇嘴。

我今年250了。

她目送女工人离开,然后移开目光,隔着铁栏开始注视另一间牢房里的莫征。

巧的是,莫征左侧的房间里关着的也是一个小孩,那是一个男孩,个子不高,跟北北差不多,剃着平整无比的平头,看上去像脑袋上顶了一个木板,呆头呆脑的。从莫征被抬进走廊,一直到进了隔壁牢房,他没有吐,也没有参与其他犯人的议论,而是瞪着一对闪亮的眸子,一直看着他。

“还活着么?”

男孩看着莫征说道,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对面的北北。

“活着。”

北北拍了拍床上的灰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躺了上去,扯着白大褂当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注视着铁栏那头的一团焦黑,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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