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里面,刘胤虽然出身官宦,但几乎没有跟官面上的人打过交道,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不是家丁部曲,就是匠奴、婢女,别说让他们与官面上的人打招呼,仅仅才见到那一旬笼冠袍服的官人,身子便矮了几分,如此一来,石韬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且摆出郡守的架子迎上前去。
对面总算有一身材瘦小的官员主动出来招呼道:“下官彭城治中别驾方宇,见过郡守大人!”
治中别驾本为州一级官署的官员,就因为彭城曾是徐州的州署,后重心转移至下邳,但彭城的地理位置又实在太重要,才以郡国的级别设置官署,最后才有了治中别驾这样的官职,如果单以彭城郡国的郡守来说,官阶甚至比石韬这样的小郡郡守且高了一级,而别驾之类的官员却为郡守之下的属官,所以理当主动对石韬行礼;
来这之前,石韬曾恶补过徐州官员的大体情况,知道治中别驾究竟是何官职,对着那位瘦小老头,石韬有模有样回礼道:“有劳方别驾!”
能派出方宇这类助手出城迎接石韬,说明彭城郡守对他还算比较重视,当然,石韬自然不会以为这是东莞郡守的头衔起了作用,而是作为徐州一地最高长官的老爹面子足够大,见过彭城郡守之下实权最重的方宇,其他撮尔小吏石韬则扫射似的回了一礼。
官面上算是互相认识了,剩下便是拉拉关系之类的,方别驾又道:“郡守府已备下薄酒,且刺史大人已然相候,就差郎君了!”
石韬装模作样回道:“呵呵,好说,好说,方别驾先请!”
进入彭城时,方宇又主动邀请石韬上了他的牛车,当官没多久,石韬实在不知如何拒绝,也只能入境随俗的应了对方的邀请。
至于刘胤等人,似乎并未入得方宇的法眼,而是让小吏陪同。
上到车上,方宇立即便打开话匣道:“桃花郎之名,下官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桃花郎”的光环的确为他带来不少好处,可也让他不胜其烦,就连洛阳官话也说不太利索,更别说什么以文会友之类的,因此石韬立即顾左而言他道:“那等欺世之名不提也罢.......别驾大概也听说了,本官即将就任于东莞,可对本官而言,那东莞实在陌生得很,方别驾可有什么指教?”
“呵呵,果然被我猜中了,瞧这竖子的神情,即便不是草包,也是个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的轻浮儿,居然被吹捧成百年难遇的惊世之才,就凭他巴巴的跑去东莞送死的蠢样儿,还说什么惊世之才,嘿嘿!”方别驾表面不露声色,暗地里却不削之极。
发现方宇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石韬暗想此人莫不是真有什么中肯的建议,因而摆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道:“方别驾若有什么指教,尽管道来,七郎感激不尽!”
一听对方以晚辈自居,而且开口打听关于东莞的形势,方宇立即便摆出长辈的态势道:“七郎既然能得天后恩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至于东莞,郎君到了便知,老夫岂敢在桃花郎当面卖弄,呵呵!”
一开始石韬以为对方不过是谦虚罢了,因此继续放低姿态问道:“对于东莞郡,小子真是两眼一抹黑,还望别驾多多指教!”
“东莞一地之胡人,数量极多且不知礼仪教化,常常聚众生乱,不过,七郎乃天后亲点的名士,想来不至于像上一任郡守那般,昂首阔步的去,凄凄惨惨而归,呵呵.......”方宇明显是在打哈哈。
即便石韬再蠢,却也听出这厮话中的嘲讽之意,假如对方说几句干货,就算嘲讽也就嘲讽了,一来他上辈子的确没做过官,再者对方毕竟是一个老者,就算轻视自己这等孺子也在情理之中,哪知对方既要卖弄,又不肯吐露实情,却用言语讥讽于他,就是泥菩萨也有几分土气,石韬虽暗自冷笑,却也并未立刻发飙,车厢里随即陷入了安静。
过了一阵,嫌车厢里太闷,石韬借故下了牛车,却与刘胤等人汇合,一路聊天打屁,去了郡守府。
石韬终于又见到了老爹,俯身拜过石崇及绿珠,正打算跟唬着张小脸的宋祎打过招呼,哪知小妮子冷哼一声却将脑袋别到了一边,石韬正尴尬之际,石崇开口了。
指着右首一相貌英俊的中年官员,石崇说道:“远之,这位便是彭城郡守羊玄之羊大人,为父与玄之乃多年至交,远之理当称他一声叔父才是!”
自醒来之日起,石崇很少称呼他的字,这让石韬不禁有些别扭,同时,石崇让他称彭城郡守为叔父,说明这人也是豪门贵胄,若非如此,石崇完全没必要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与自己的下属拉家常。
疑惑归疑惑,石韬仍旧乖巧的上前行礼道:“远之见过叔父!”
哪知,羊玄之似乎并无半点做下属的觉悟,却笑道:“呵呵,早闻季伦兄家里又出了一麒麟儿,莫非这位便是名声传遍洛阳城的桃花郎君么?”
“不过是天后、及赵王抬爱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麒麟儿,万万当不得玄之如此夸赞,呵呵!”石崇抚须笑道。
“既然天后说他当得,便是真的当得,季伦兄又何必自谦呢?”羊玄之又捧了一句,转而问石韬道:“七郎远来彭城,一路所见,有何感想?”
玛德,一个个信不过本郎君还是怎的,却都要来考校一番,都特么有病啊?
石韬虽暗自腹诽,却又不得不回答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以七郎看来,这彭城竟有洛阳六七分的景象,放眼之内,尽是一派稻谷满仓之状,就连农人脸上也尽是满足之色……”
仅凭这短短几句话,却已挠中羊玄之的痒处,彭州本就是沃野千里的平原之地,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与那胡乱频频的东莞郡相比,在他治下的彭城,二者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且连续几年得了朝廷中枢的上上之评。
此时别说羊玄之本人,就连主位上的石崇也不禁连连点头。
发现羊玄之被自己戳中了G点,石韬随即瞟了瞟那位什么狗屁别驾,且暗自决定给这厮上点眼药。
待羊玄之稍稍恢复平静,石韬又道:“叔父牧守有方,非但四民丰衣足食,手下更是待人以诚.......”
见人们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石韬这才继续道:“进城途中,方别驾便告诫七郎,千万不可学那上一任郡守凄凄惨惨而归.......令七郎心中既是感激,却也惶恐不安!”
经石韬这么一说,非但石崇面色阴沉,就连羊玄之也闻出点味儿来,估计那方宇欺石韬年幼,见面便出言冷嘲热讽,且惹得七郎心有不快。
七郎的父亲好歹是这徐州的老大,就连本郡守也是以礼相待,你区区一个别驾,却敢欺负人家年幼,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冷哼一声,羊玄之目光如电,对着方宇道:“本郡守可是听说……西城那里出了污吏,故意压价收取税赋,方别架可否为本官去查探一番?”
“玛德,刚才见那竖子瞄我一眼,就觉着要坏事,果然所料不差,眼看就要用饭了,却派老子去查污吏,压价收税这种事,何时少过?再说,何须老子这别驾,亲自前去查看?这不是明显的给人穿小鞋么?”方宇肠子都悔青了,可当着石崇之面他如何敢违逆羊玄之的命令,抱了抱拳,方宇一声不吭的走了。
瞧着方别驾灰溜溜离开,石韬暗爽道:“本郎君从不记仇,有仇当时就报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