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方别驾上眼药一事,即便石韬自己看来,也的确有那么一点幼稚,但他还是做了,可事实上,正是他的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让石崇及羊玄之觉得有何不妥,反而更高看他几分,原因无他,借二人之势,杀鸡儆猴,实乃初入官场者的必经之路。
刚才这一幕,只是一首小小的插曲,并不影响接下来的酒宴;本该属于上下级的会晤,最后成了一场家宴,对此很是好奇的石韬,不禁留意起二人的对话来。
果然,从二人的攀谈中,石韬终于知道了,那羊玄之为何能跟老爹称兄道弟的原因所在;
其曾祖父羊续,曾为东汉太常;祖父羊耽,曹魏时依然做到了太常一职;其父羊瑾,尚书右仆射;就连人家的岳丈也是与石崇平级的兖州刺史;
背后拥有这样一个巨无霸家族,做为上级的石崇,不想对羊玄之客气,怕也不大可能,如此一来,石崇与羊玄之称兄道弟,非但不曾折了他刺史的颜面,反倒有趋炎附势之嫌。
不知不觉,石韬又多喝了几口黄汤,谈不上多醉,却十分涨肚子,想去尿尿,又但心这里的规矩跟金谷园中相仿,茅厕里非但搞得花团锦簇,嘘嘘时甚至还要婢女们帮着那啥,若在家中还好,直接赶走婢女即可,可在人家府上若赶走下人惹来嘲笑是小,万一因此得罪主人就不美了!
原本打算拉着刘二郎一同嘘嘘,可那厮早已喝得忘乎所以,且拉着一名侍女上下其手,石韬只好借故离开,并随意找了一名家奴询问如厕的位置,便独自离开;
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如厕的地方没找到,却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花园,实在忍耐不住,又见四下无人,石韬随意找了一间屋子的拐角便开始方便起来。
“爽!”
舒舒服服的哆嗦一阵,石韬才一转身,猥琐的表情霎时僵在脸上。
一位满脸涨得通红的小女生,正愣愣望着他,樱桃般的小嘴,久久不能关闭。
他前世丢过的脸并不再少数,比如喝醉酒过后,将餐馆老板房间里的婴儿车当成马桶,事后甚至被老板拧着菜刀追杀;又或是公司竞聘选拔念稿子的时候,念着念着居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可无论过去的糗事有多令他尴尬,却也比不上此刻。
石韬当即闭上了眼睛,且嘴里念念有词,
她看不到我,
她看不到我......
生怕背后传来女生的尖叫,石韬瞬间化身成为风一样的男子。
石崇住在专门接待上差的别院,而石韬等人却只能住进驿馆,打扫驿馆这样的小事,自然由雨荷、青衣,以及石方等部曲负责,反倒是刚才那位相貌堪称惊艳的少女,在他脑海挥之不去:“郡守府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婢女么?”
天色渐晚,让雨荷点上一盏油灯,又取出随身携带的“晋律”,独自看了起来;
来到这个时代,已有月余,自从闹出孟大锤那个笑话,石韬不得不尝试着融入这个时代,甚至不得不让自己改变,以此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另类;
这段时间,石韬想了很多,并逐渐明白自己所了解的各种知识,并不等于魔法,后世所谓的拿来主意,到这里未必实用,从整个人类文明推进的过程来看,无论科技的发展,还是人类思想的变革,无不是通过漫长的累积,甚至发酵,才可能达到某一层次;
比如青衣,快被主人处死也不敢生出任何反抗之心的这么一个女子,你去跟她说什么男女平等,恐怕非但不能让对方感恩戴德,甚至可能被对方认为是脑残!
再比如造出一辆飞机,首先你得先把钢炼好,再把涡轮机发明出来,还得石油、模具……等等一系列的玩意儿捣鼓出来,才可能上天!
幸好他原本也是务实的性子,既然不能一蹴而就,不如脚踏实地先融入这个时代,而上一世的记忆,或许只有通过融合过后才能真正的发酵,乃至爆发。
峻礼教之防,准五服以制罪;
这便是晋律的准则,也是当下一言一行的准则,人情与法律,仿佛天枰的两端,孰轻孰重,全在这晋律的方寸之间!
看得正入神,突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
石韬不曾抬头,只随口应了一声。
石方推门而入,见郎君仍在埋头看书,也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么?”石韬问道。
“驿馆小吏来报,称有人求见郎君!”
“哦!可是父亲派来的人?”石韬抬头问道。
石方摇头道:“并非家主派来的人,说是……说是河间王府的管事,求见郎君!”
“河间王司马颙?”石韬表情一愣。
河间王司马颙,乃武帝之堂兄,算是晋惠帝的王叔,虽然被封为河间王,镇守之地却在汉中。
汉中与徐州隔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河间王与石家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他居然派管事千里迢迢来见我这样一个屁大的官员,这是想搞哪样?
沉默片刻,石韬吩咐到:“你去将他请到这里来吧!”
来人五十上下,留有一撮山羊胡,身上却是商贾的打扮,这人刚一进门,立即躬身道:“小人河间王府管事范录,拜见郡守大人!”
“你说你是河间王府的管事,可有凭证?”石韬皱眉道。
来人仍旧躬着身子,并未回答,却将衣袖掀开并取出一枚玉质印章,以及一封书信,并递了过去。
石韬拿过来一看,印章之上果然有“河间”二字,与石崇给他的印信有些类似,书信却似介绍信一类身份证明,看过之后,石方随手将两件物品还给对方,道:“河间王派你来这里,可有什么吩咐?”
范录再次躬身道:“吩咐不敢当,小人来此,一来祝郎君高升,二来却是想跟郡守大人做一笔买卖!”
“做买卖?”石韬怔怔的看着对方道。
偷偷瞄了一眼石韬,见对方的表情不似装的,这样一来,反倒让范录愣了一愣:“莫非,这位新的东莞郡守果真不知那边的形势么?又或者是故意装的?”
范录小心翼翼道:“郡守大人可曾听过临朐马市?”
临朐属于东莞郡最靠北的一个中等县,这个石韬一早有所了解,可临朐马市却是闻所未闻。
“临朐还有官家设的马市么?本官怎么没有听人提起过?”石韬疑惑道。
一见石韬那表情,范录便知道这位郡守恐怕真的不知东莞那头的形势,因而耐心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武帝那会儿虽颁布过民间禁止贩马的律令,可王公大臣们却不再此列……私下的马匹交易,也从不曾断绝过!”
石韬明白了,所谓临朐马市,并非官家的马市,而是各位王公贵族私下的马匹交易所,这跟晋律规定士大夫不准经商是一个道理,士大夫本人的确不会承认自己是商人,但可以让自己门下的家奴经商,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所以也谈不上谁瞧不起谁。
想了想,石韬笑道:“范管事的意思,是否让本官照弗一下王府的生意?”
摇摇头,范录道:“并非让大人照顾我们的生意,而是河间王愿助大人一臂之力,以保住大人郡守之位!”
石韬一愣,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