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点,恶魔先生穿过无人的街道,忽闪忽闪的昏黄路灯,走进了那座老旧的电话亭。
对门的士多店仍亮着灯,空荡荡的无人问津。
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会用公用电话。
恶魔先生往电话里投了硬币,按下了那台老式手机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皱了皱眉头,旋即,眼底流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
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付颖儿的电话,估算着铃响了五次,挂掉。再次用公用电话拨打老式手机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连续拨打了几次,都是如此。恶魔先生微微眯缝起眼睛,越发觉得有趣了。
他狂扳了几次退币口的按钮,将投入的硬币取了回来,放在手上把玩着,沿路返回。
路灯将他的倒影拖得很长。恶魔先生轻挑地吹了两句口哨,笑意盎然地打开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另一个陌生的号码。
餐厅在天河城,是广州最高档的西餐厅之一。
这里的气氛极好,安静典雅,播放着抒情的爵士乐。来来往往的服务生都穿着西服。
在两人座的座位上,方晴坐如针毡。她心底极复杂,飘出各种各样的念头,总想要逃离这里,又不想离开。
她想到女儿此时也许在片场里吃着简单的盒饭,愧疚之情如墨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她想到揣在口袋里,那台恶魔先生要求在八点前后保持开机的旧手机。她不敢打开。
高医生没有开车。他去楼下的红酒专柜里挑了一瓶方晴认不得名字的红酒,要与她小酌两杯。
脱下了白大褂的高医生,穿着笔挺的西装,干净的衣服没能掩盖住肌肉的线条。
据医院里的护士们说,高医生在工作之余,最大的兴趣便是在健身房锻炼身体。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优秀的男人会看上自己。她感到惶恐。
但高医生极有分寸。他只是很平常地与自己聊些工作、生活上的话题,对方晴家庭现在经历的麻烦避而不谈。尽量不去触及方晴的伤心事。
方晴的心防逐渐卸下。紧绷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放松,脸上渐流露出几分酡红。听完他没营养的笑话,娇俏地掩嘴笑了起来。
高医生略略一怔,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温柔地与她继续聊天。
仅此一刻,背负着再多的议论也好,他想让她暂时从生活的苦难里脱离。
她也是。
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游客中,穿着便服的赵罡背靠柱子,掏出口袋里的电话。
“喂,老张吗?帮我查个人,嗯,要地址。名字是……高英杰。”
晚饭过后,高医生送方晴下楼,替她叫了的士,担心她喝了酒,又非常贴心地拍下了的士的车牌号码,再三叮嘱司机务必送到,多塞了几十块小费,这才目送着的士离去。
他舒了口气,坐上另一台的士,回到自己在天河附近的公寓里。
他这些年孑然一身,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照例回到小区楼下,搭乘电梯上了14楼,来到家门前时,才发现有人早已在此等候。
他眯缝起眼睛。
那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本警员证。
“高先生,我是警察。”
“我虽然近视,但是不瞎。”高英杰冷冷应道。
赵罡略略苦笑。
“能聊聊吗?”
高英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屋脱了鞋子。
“进来坐。”
赵罡走了进去,脱了鞋子。
高英杰虽是独居男士,家里却被收拾得相当整洁。看起来颇有格调。
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竟然还做了回旋楼梯,酒吧,绒毯,高级沙发,电视,游戏机,一应俱全。
“我不爱喝茶,可乐或者咖啡,要哪个?”
“水就好了。”赵罡很想喝可乐,但拿人嘴短,要表现得成熟一点。
高英杰撇他一眼,去饮水机给他倒了杯水。
“想问什么?关于方晴的事?”
“算是吧。”
“你们找错人了。”高英杰忽然的一句话让赵罡愣了愣,他转头,与高英杰四目相对。
高英杰喝了口咖啡。
“首先,我和方晴是非常普通的同事关系,上下级。其次……方晴不会和这单案子有任何关系。”
赵罡皱了皱眉头:
“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高英杰淡漠道:“你们根本就不懂方晴。她不是那样的人。”
“哦?”赵罡饶有趣味地问:
“这么说,高英杰先生对你的下级很了解,是吗?”
高英杰放下咖啡杯子,闭上眼,呼了口气,说:
“赵警官,没必要对我用你们那套套话的技巧。我不妨直说:我对方晴确实有意思,但只是单相思,她从未做过任何逾越规矩的事。”
他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说话方式直接让赵罡愣住了。高医生继续说:
“我想,医院里的明眼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出我喜欢方晴。但我有自己的道德操守,在知道方晴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之后,并没有打扰她的生活。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方晴是杀人凶手,否则也不会专程到医院来找她问口供。我喜欢她,所以对她遭遇的事情也十分在意——”
“我已经私下了解过有关付思哲的那起谋杀案,自然也能理解你怀疑我的理由,一般女子没有杀人的本事,你们或许认为我是帮凶。实际上,我确实对付思哲产生过不满的情绪,我觉得他根本配不上方晴,我看不起这种懦夫。”
“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约方晴出来吃饭,不妨坦白说: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她还年轻,我也不介意她结过婚,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追求她。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是趁虚而入,事实上性质也差不多。但方晴总该迈过这个坎,迟早要继续自己的生活。我觉得我的做法并没有任何不妥。”
“我的话讲完了,信不信由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尽管问。”
高医生的逻辑相当清晰,这长长的一大段话直接呛得赵罡没法回应。他干愣了一阵,抓抓头发,嘟囔:
“至少我也得知道你在周六那天做了什么。”
高医生皱皱眉头,站起身来,走向墙边的日历,他生活极有规律,会把日程提前写在日历上作为备忘。周六那天一片空白。
“周六那天我没有上班。在家看电影,也没有出去吃饭,叫了外卖。”
赵罡眯了眯眼睛:
“几点叫的外卖?”
“中午十一点半,下午六点半各叫了一次。”高医生想了想,回忆起什么:“晚上的时候出去过一趟,保安叫我挪车,时间大概是在十点半。”
赵罡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打扰你了。可以的话,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我保存一下你叫外卖的记录。”
“可以。”
高英杰神情平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交给赵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