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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忧伤不可名状 其上

时左才晃醒我的时候,我的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醒醒,要走了。”

“再睡会儿。”

“来不及了。”

“你干嘛啊……”我看了眼手机,这会儿才早上8点。今天是周六,昨晚又差点通宵,我困得要命:

“我家挺远的,你让我睡会儿。”

我又往键盘上趴,随后便听见时左才冷不丁的一声:

“我们去见郝淑卿。”

我蹭地从椅子上窜起来:

“你说什么?”

“博客日志更新了。”

闻言,我沿着时左才的视线往他面前那台电脑看去,赫然正是一篇在昨夜凌晨两点多更新的日志。

【11/15】

【今天见到了何先生。雨很大,广州塔周围弥漫着氤氲,什么都看不清楚。】

初初看见这篇日记时我还有几分不明所以,但当我将日记的叙述者代入何遇之后,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郝淑卿已经死了。

何先生还活着。

在这世上只有一种能让活人与死者相见的地方。

“所以说,何遇昨晚去了墓园?”

时左才点点头:

“中山墓园。”

“你怎么知道?我记得全广州好像有好几家墓园呢……”

“具体地说,是十一间。”时左才平静地说:

“晚自修的下课时间是九点半,日记发表的时间是两点二十八分,应该是在他从墓园回家之后发表的。这段时间只有五个小时,而距离雏光附近往返五个小时车程以内的墓园只有三个,能够望见广州塔的只有两个:中山和金钟。”

“那他有可能是去了金钟呢?”

“昨天夜里下了暴雨,能见度很低,金钟离广州塔比较远,应该是看不见的。”

我无语了好一阵: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时左才面无表情地说了“百度”两个字,开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他朝门口走,我匆匆追上。

“我们现在去墓园找郝淑卿有什么意义吗?何遇已经不在那里了吧?”

“既然不想与何遇当面对峙,就要用别的方法收集线索。至少我们也许能够知道郝淑卿长什么样。”

我被他说服了——老实说,我没有被他说服,我只是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坐在前往中山墓园的出租车上,我困意渐消,慢慢地梳理了一遍昨夜的收获。

我们已经了解郝淑卿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她喜欢张国荣,最爱的是他的那首《梦到内河》。她年近三十,仍然保持着让人艳羡的少女情怀。她患有1型糖尿病,何遇是她生命里最大的寄托。她对这个世界的色彩极为敏感,却深爱着一个眼里没有色彩的男人。

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见她的身影。她好像就那样生灵活现地坐在工作台前,用电脑绘板勾勒着眼中美轮美奂的世界,闲暇之余便开始思念自己的爱人。

也许她到死都不曾知道何遇内心的真实想法。

也许她生命里最后的时刻正是躺在何遇怀里度过的,她也许会为自己生命的消逝感到遗憾,又也许会因为所爱之人仍在眼前而感到幸福。但如果时左才的推测是真的——这一切好像都太残忍了些。

我忍不住问:

“时左才,你觉得……何遇真的会对她做出那种事吗?”

“谁知道呢?”

时左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脑袋枕在双手上,懒洋洋地看着我,脸上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笑意——他竟然在笑!

我知道他又开始“神经刀”了。

“生活里越是克己压抑的人,越容易展现出反SH人格……反倒是那些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跳梁小丑,其实不足为惧。”

我没说话,心底已是默认。回想起这几年发生过的社会新闻,那些持刀闯进幼儿园伤害无辜小孩的犯人,在作案之前,一直都只是默默无名的工厂工人,人类的压力如果找不到宣泄的渠道,迟早会像短路的机器一样坏掉。

过了一阵,我回味着时左才的那句话,慢慢抽了抽嘴角:

“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是在说你自己?”

“或许是吧。”他笑眯眯地说。

进了墓园,时左才直接走进登记室,声称自己是来拜祭远房亲戚的,又报出了郝淑卿的名字。工作人员没有一丝怀疑,便直接抱出了名册,一阵翻找之后,给我们指明了郝淑卿墓碑的方位。

虽然早在昨夜时左才已经猜出了郝淑卿已经去世的情况,但当这个名字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名单上时,我的大脑还是不由得一阵恍惚。

这一切都是真的。

“走之前把名字登记一下。”

工作人员递出了拜访名册,我正犹豫间,时左才已经将其接过,洋洋洒洒地签了名,又递给了我。

我定睛一看,那潦草的字迹写的似乎是“蓝思琳”,分明是个胡诌的化名。

我想了想,在下面用更加潦草的字迹签了个“金城武”。

广州昨夜下了暴雨,通向墓园的小径满是泥泞。在我视野的左右侧是各式各样林立的墓碑,墓碑上的名字是他们曾经活在世上的证据,也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天仍灰蒙蒙的,我跟在时左才后头,步子稍慢了些,心底莫名地生出几分敬畏。

更多的是忐忑。

我们早已认识了郝淑卿小姐,现在我们即将要见到她。

我不曾想过自己真的会见到她,更不曾想过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幸也不幸的是,我不需要酝酿寒暄的辞藻。

抱着许许多多难以言明的情绪,我继续朝前走。

……

……

……

……

……

找到墓碑的过程,要远比我想的容易得多。

11月份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偌大的墓园里拜祭的人只有我和时左才两个。

所以,我们很轻易地在鳞次栉比的墓碑间,看见了那把黑伞。

——昨夜的广州下了雨。

伞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珠。它就这样安静地斜靠在郝淑卿的墓碑上,像是情人沉默宽厚的臂膀。

墓碑没有被淋湿。它是特意被留下的。

我和时左才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碑前蹲下了身子,仔细端详。

令人失望的是,墓碑上并没有太多值得留意的信息。没有记述郝淑卿的生平,只有她的名字,生卒年月。

“看来咱们这次是白来一趟了。”

我站起身来,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径自找了块石头,把鞋头的泥巴蹭掉。

“嗯?”

时左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见他正蹲在我方才蹲过的位置,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我的脚印。

“你干嘛?”

墓园的泥土很是松软,在被雨水打过之后,很轻易便能在上面留下脚印。我甚至能看见一串不属于我俩的脚印,显然是属于何遇的。

那串脚印正好与我方才蹲的位置重合,说明他也在墓碑前蹲下来过。

时左才伸出手,在碑前的泥土上扒拉了一阵,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

将其仔细擦拭干净后,我的眼睛慢慢瞪大。

“这是什么情况?”

在时左才手上的,竟然是一枚戒指。

一颗小小的钻石镶嵌在上面,在雨后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应该是昨晚埋进来的,是何遇以前戴的订婚戒指。”

我凑近了去看,心底生出许许多多的疑惑。

“他为什么要把戒指留在这里?”

“也许他已经想开了,又或者是作出了什么决定,反正既然把这种一直保留着的东西埋掉了,也就意味着不需要了。”

时左才把戒指放回墓碑前,懒洋洋地抓了抓头发: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持续五百天的‘失恋’,也总该有结束的时候。”

我抿了抿嘴唇,正想说话,却听见后方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我俩皆是一愣,转过头去时,看见了最意料之外、也最理所当然会看见的人。

何遇。

我本打算撒腿开溜,却被时左才拽定:“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何遇渐渐走近,看见我俩时,何遇的神情同样显得很是惊讶。

我低下头,活像是只斗败的公鸡,倒是时左才还怡然自得地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不怎么好解释。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直接交代咱俩是因为怀疑郝淑卿的日记里有端倪,觉得他是杀人凶手才跑来这里的。

结果还没等我想好措词,时左才已经开口了:

“她是怎么死的?”

我心脏霎时间狂跳不止,扑上去想要摁住时左才的嘴,又被时左才拉住。

何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渐渐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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