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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横生枝节

这次的见面异常顺利,王司吏只简单问了几句,就亲自领着张彦去往吏房。

和朝廷里的吏部差不多,吏房作为名义上的六房之首,主管县里人事,一应吏员佥选,首先要经吏房开具结状(无罪证明),这是一道必要的程序。

礼房的王司吏,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唇上蓄着八字须,相貌倒是平常,如果不是穿着那一身吏员巾服,便是连威严都感受不出几分的。

路上,他对张彦说道:“原本在这之前,须得找人联保,县里才会给你开具结状……不过有我亲自带着你去,便相当于做了个担保,吏房那边会给这个面子的,回头你补一份街坊联保就是。”

张彦住在小山村里,自然不存在所谓的街坊,大概意思就是让他回去找几个邻居联名作保,这倒是不难办。

紧接着,王司吏又补充道:“吏房开具结状之后,还有老爷们要试你。不过你是非经制吏,照着规矩,只需过了廖主簿那关就成,这点倒也无须担心。”

张彦疑惑道:“这却是为何?”

王司吏并不回答,只是冲他神秘的一笑。张彦立即就明白了,这廖主簿是罩着王司吏的,简单来说就是自己人……

他们径直来到第二排廊房,打头一间就是吏房。

到底是六房掌案,外间的书办就没一个不认识王司吏的。他领着张彦进门,先是问过外间书办,知晓里间只有赵司吏一人后,当即哈哈大笑,直奔里间而去。

“赵老弟,我到你这串门来了,可否欢迎?”

“来都来了,我还能将老哥你拒之门外?”随着话音传出,通往里间的门帘儿从里边一掀,一个青壮男子迎了出来。

张彦打眼望去,见其长着一张圆脸,身材微胖,留有两撇精干的短须,一双小眼睛看着很是精明,年岁却才不过三十五六。

一身装束,倒和王司吏一样,穿的青色盘领衫,头戴一顶黑色吏巾,耳后一对短小的双翅正随脑袋微微晃动,颇具喜感。

王司吏让张彦给他见了礼,口中只是笑道:“人情推却不过!这小子,我瞧着也甚是灵醒,便将人给领到老弟你这儿来了。”

赵司吏听了这话,哪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很是爽快地点头,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有老哥你的情面在,我哪敢说半个「不」字?”转而,又望向张彦,“保书可曾带来?”

不用张彦回答,王司吏立马接过话道:“他来得太过匆忙,原也没想着今日就能办妥,保书倒是未曾带上,是我性子急了些。”

赵司吏一听这话,登时皱起了眉头,很快又释然一笑:“也罢,既然老哥你都亲自出面作了保,这结状我也敢开,明日带来补上就成!”

三言两语间,俩人便敲定了章程。

赵司吏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迅速开好结状,并盖上了吏房专用印章。张彦的人事佥选,算是正式进入了流程。

对此,默默立于一旁的张彦咋舌不已,心说古代都讲究如此高效率的么?

这话只能骗骗三岁小孩,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领悟其中奥妙。张彦亦不例外,他只是惊讶于某教谕在县衙的关系而已。

有关系才好办事,这一定律,可谓古今通用。

王司吏应该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行动十分果决,办事毫不拖拉,走完吏房相关程序后,又带着张彦转往主簿厅。

赵司吏站在门口,捏着下巴上的一簇短须,目送二人离去。

拧眉沉思片刻,他毅然转身去了承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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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县里,除了主官知县外,原本还设有县丞、主簿、典史各一员,即‘一县二尹三衙四老典’。

后来朝廷大批裁撤冗官冗员,萧山既非附郭首县,又不是人口大县,便裁去了县丞与典史之职,只留下知县和主簿这两个职务。

按说本应留下典史一职的,因为朝廷有过规定,县编户不及二十里者,县丞、主簿并裁。

但规定是规定,具体到地方的施行上,又要因时因地而作出些许调整。何况此次裁撤之规,本就不是因编户过少问题而引发的。

萧山县的情况比较特殊,当时典史正碰上缺额,任上的县丞又表现得极其平庸,故而最终决定裁去县丞一职。

然而当时的主簿却是得以留任。

这一来,就不大好保留典史一职了。总不能,把一个正九品且未犯下任何过错的主簿,给生生降成不入流的典史吧?岂不显得朝廷刻薄寡恩?

所以最终才会决定,在知县外保留主簿一职,兼领佐贰诸事……

不过官衙撤销,县丞署却是没有完全废弃,直接改作了承发房。

迁过来之后,原先紧挨在主簿院前,用作承发房的那一排廊房,倒是被圈入了主簿厅,使其扩成一个偌大的院落。

张彦跟着王司吏七拐八弯,穿过重重门洞,最终来到主簿厅时,吏房赵司吏却是已经坐在了承发房里。

倒也不是他二人脚程慢,如今的承发房位于二堂左侧,距离东三房的廊舍比较近。而主簿厅,则座落于二堂右侧,相隔的距离自然也就稍远了些。

承发房里,除了赵司吏外,还坐着此间的主人——李师爷。

李师爷年约三旬,身量中等,五官端正,皮肤白净,穿一袭道袍,头戴一顶方巾。许是手掌大权的缘故,举手投足间,隐然已初具威严。

他端坐上首,手捧一盏清茶,浅酌慢饮,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对下方的赵司吏问道:“赵总书,你匆匆忙忙的赶来,又急着要见我,所为何事?”

“姓王的今日领来个人,说是要安在他礼房任书手。”

说着,赵司吏皱起了眉头道:“这原也没什么,各房要招书手,考核过了录用便是……但他今日这一举一动,反倒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顿了顿,又自顾沉吟着说,“且他带来那人,颇不简单……”

“具体怎么个情况?”李师爷淡淡的一点头,又补充道:“先说说他带来之人吧。”

“那人年纪不大,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倒也实属平常,进衙门的多是这般年纪……”

赵司吏回忆起方才所见,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可奇就奇在,此人与我对答之时,面上竟是毫无怯意,您说怪不怪?”

李师爷只是轻轻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司吏便接着说:“其间我又试探过几次,发现这少年郎不光老练稳重,说话同样也是滴水不漏,倒像个年老成精的家伙……”

“少年老成,这倒是不多见。”

李师爷难得出声点评了一句,旋而又笑道:“不过这也只能说明,此子能力异于常人,或有过人之处……你这般赶来告知于我,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罢?”

“先生有所不知,此人乃张秀才之子!”

“哦?”李师爷立马换成了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追问道:“你说的这张秀才,可是作出「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位?”

“正是。”

赵司吏的文化水平其实不低,当年也曾读过几年私塾,拜过业师,学过八股,考过县试……只是后来由于家境原因,无法继续在功名之路上奋斗,迫于无奈,才屈身入的县衙。

接着,又一路晋升到了典吏的位置,小日子也逐渐变得滋润了起来,才发现他这小小书吏,过得一点都不比秀才相公们差……

不过由于社会地位不高的缘故,他也时常会羡慕那些吟风弄月的穷酸秀才。

“张秀才之后,倒是令人唏嘘……”李师爷面露几分惋惜,颇为感慨地道:“本该读书应举的年纪,却要沦落到入公门为吏……”察觉到赵司吏神色有变,他淡然一笑,适时转了话头,“实非我看不起你们吏员,你也该知道,杂流出身,不会有大前途的。”

“卑职晓得……”

赵司吏按下心中的些许郁闷,继续分析道:“更为奇怪的是,姓王的此番太过着急了些,非但亲自出面,竟尔还不惜破坏规矩,连保书都不曾备好,就让我给那小子开了结状……”

赵司吏一五一十的将今日所见,结合着心中的疑惑说了一遍。

听完后,李师爷皱眉沉思良久,最终做下了决断。

只见他招手唤来一名廊下候着的白役,吩咐道:“代我去主簿厅传句话,告诉廖主簿,待他考核过后,让那少年单独来见我一面。”

眼见白役领命而去,赵司吏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先生打算亲自再考一遍?”

李师爷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端起手边尚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温度透过茶盏,在掌心蔓延开来。他揭开青瓷盏盖,在水面上轻轻刮了刮,又缓缓吹离了漂浮面上的几片茶叶,举杯就唇,浅浅啜上一口,微微眯起了眼。

“既然和姓廖的搅在了一起,我就不能让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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