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溪村,王家。
桌上放着一块碎银子,正是王德回到家后,无意中在灶台后发现的。
桌边出现罕见的一幕,王德正在数落妻子。
难得的是,林氏竟也意外的没有出言反驳,只一脸羞愧地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垂首听训,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温顺。
“我一直就跟你说过,彦儿是个好孩子,让你平时收敛着点,不要待他那般苛刻!”
“……可你倒好,整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的,还想着从一个娃子身上捞好处,这回吃上教训了吧?瞧瞧人孩子多懂事儿,走都走了,还要偷偷给咱留下这一大笔银子……哼,亏得你还骂他忘恩负义!”
这里边,存在一个小小的误会。
王德并不知道,张彦偷着留下来的这点银子,纯粹只是想给他当私房钱用。结果他倒好,误以为自家外甥这是在以德报怨,已经原谅了妻子……
不过这般光明正大的拿出来,倒也没有多大问题,正好可以借此一振夫纲不是?
林氏显然也因此而产生了误会。
毕竟,她曾撺掇丈夫做下不少对不住张彦的事,而那些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也真是会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但外甥能如此不计前嫌,倒让她感到愧疚难安了。
张彦所留下来的银两固然不多,看那份量,顶多也就七八钱左右。哪比得上徐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五两大子儿?
想归这么想,总得考虑到实际问题。
张彦一个少年人,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怕是他身上也不会剩下多少了罢!
正因想到了这一点,她今天才没敢出声,任由丈夫不断数落着自己。否则,以她那一贯的性子,估计早忍不住发火了。
王德今天难得爷们儿了一回,对此自是乐在其中。他喝了口茶水,正要再训妻子两句,不料院外此时传来一道声音:“敢问此处可是张公子家?”
张公子?
夫妻二人皆是一愣,心说这人莫不是来找自家外甥的?
听那声音,应该不是熟人,难道是从外边来的?这倒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当下,王德忙是出了堂屋。远远就瞧见院外站着一位少年人,身边还有书童相伴,身后更是停了一辆骡车,车架华美气派,料来应是富贵人家……
嘶——
见此一幕,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自家外甥怎会识得这样的人家?
上前对答一番,确认来人正是要找张彦后,王德正待说明,张彦此时并不在家,没成想,此刻又有两位客人赶来,竟是本乡里长和王氏族中一位担任甲首的族叔。
王德不由呆了一呆,忙又迎上前去,拱手为礼道:“程总甲,三叔,您二位这是?”所谓总甲,便是里长的俗称。
不待里长开口,王家族叔已然抢前一步,笑吟吟地对王德说:“总甲得知你那甥儿做了官人,今日特备些许薄礼,专程过来给你道喜的!”那般嘴脸,似是全然忘了,先前他曾联合徐大户和里长,欺压族侄王德一家之事。
如此一幕,王德这么一位朴实的庄稼汉子,自是难以招架,一时只觉受宠若惊。
正忙着要将两拨人马邀请进院,哪成想,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还有第三方人马赶来……最后到的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徐家小姐!
眼见王家门口这般场景,徐家主仆二人也是呆了一呆。
这年头,女子出门多有不便,特别是还碰到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就更是不好应对了。一个不好,是会被人指斥失礼的。
好在徐小娘子早有准备,忙给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秀儿便上前一步,如同解释般对王德说道:“王叔,我家小姐今日前来,是问张小相公还钱的!”
还钱?
不止王德,门外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不过这与他们无关,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心思已经各自活泛了起来。
‘难怪呀……难怪那徐大户会如此着急,不惜以丁役之事来逼迫王家就范,敢情他这千金还真看上了张家小子!’程总甲和王甲首如是想道。
李文斌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娘子生得当真标致可人!只可惜……看她这模样,似乎和张彦那小子牵扯不清呀!这般亲自上门,难道真的只为催债而来?’
三方人马进屋,可把林氏给吓了一大跳。
这些人全都来头不小,若是放在以往,他们王家恐怕连登门拜访人家的资格都没有,可今日竟是为了张彦齐齐登门,可谓是令王家蓬荜生辉了。
夫妻二人分工合作,王德负责招待贵客,林氏则是忙里忙外,端茶送水,表现得格外殷勤,一张嘴笑得怎么都合不拢,可见心里早都乐开了花儿。
可在高兴的同时,不免也会感到忧心忡忡。
自家那外甥,如今看来真要飞黄腾达了,先前的事情,他当真已经不再计较了么?不成不成,改日有机会的话,定要当面再好好向他赔礼道歉一番……
今日登门的人,虽然各怀心思,却都没有什么正事,因此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说上几句话便相继告辞离开。
徐小娘子特为‘讨债’而来,至于讨的究竟是情债还是钱债,怕是也只有她自个儿清楚了。不过一听说张彦这个事主不在,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倒也不便在王家多留,当即起身告辞离去。
而李文斌呢,为的是买诗和还债而来。
他是个爽快之人,知道张彦不在后,很痛快的便把欠下的那一两银子给了王德……怎么欠下的债务,倒是没有多提,毕竟这事它本身就不光彩。
事实上,这小年青之所以匆忙离去,主要还是想去找徐小娘子搭话,顺便打听打听对方的门户情况……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如此心情不难理解。
里长甲首二人,却是得知张彦入了公门后,一时拿捏不准这小子走的谁人门路,本着小心谨慎的心理,才过来化解一段‘前仇旧怨’,巴结暂时还谈不上。
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桌上的茶水倒是没人沾上一口。
王德何尝不知,他们这是看不上自家的粗劣茶叶,只能是连连道上一句“招待不周,万望勿怪”了。不过这心里,倒也是美滋滋的。
送走了所有贵客后,夫妻俩相对无言,心中惟余万千感慨。
这可全是沾了外甥的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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