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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和师爷侃侃心学

话分两头,却说张彦先是打发掉了过来传话的白役,而后才慢悠悠地去往承发房。

一路行去,他一步三晃,故作不紧不慢的慵懒姿态,心里却是在紧急分析着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以及面对刁难时,该采用何种应对之策。

平心而论,他并不怎么稀罕这份公门里的差事。

经过简单的了解,又结合了两世为人的经验判断,张彦已然明白,吏员这个群体,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相当于大明公务员般的存在。

想想后世公务员的福利待遇,以及社会地位,那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公务员考试,更是可称之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这两者之间,区别还是有的。

在这个官本位的体制下,只有功名和官位才是真正的护身符,士大夫说一不二,其他都是浮云。你一个小吏再有权势,在七品正堂大老爷面前,还不照样得任打任罚?

办差不利,挨板子!

冲撞上司,挨板子!

应卯迟到,挨板子!

莫须有罪,挨板子……

总之,县官若真狠下决心来整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足够了。‘三日一追、五日一比’,那都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待遇!

跟‘空降’过来的官老爷们一比,小吏唯一的优势,也就只剩下‘本地人’这一项了。

回到正题,张彦虽不看好自己现在这份差事,却也不愿破掉萧山县的记录,成为上岗第一天就被开革的书办,那样未免太丢人了!

连公门都嫌弃的人,将来还想当官?

哪来的治政能力?

当然了,他目前还真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穿上官袍。

这个梦想,太过遥不可及……

不过旁人可不知道他这心思。总不能告诉别人,他张彦费尽心机,所求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秀才功名吧?如此‘胸无大志’,怕是连秀才都甭想考了!

县衙承发房,其实也设有吏员主理,执掌往来文移,早先更属于县主簿的权限范围之内。

萧山县的情况比较特殊,县丞与典史并裁后,导致佐贰之官只余主簿一人,身兼数职,权限过大。因而,后来的知县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将其种种权限收回,其中就包括了经手公务往来的承发房。

严格意义上来说,承发房并非一个县衙的核心,其重要性,远不及掌管机密文件的签押房。

尽管二者同为职掌公文的机构,但承发房负责的主要是普通文书处理,机密性质较高的文件,则要送往签押房,由知县亲自拆阅。

签押房又有内外之分。

内签押房里,放置有县尊印信等重要之物,便是心腹幕僚,在未经允准的情况下,都是不得入内的;而外签押房,则通常会交由知县所信任的幕僚掌管。

李师爷乃是身兼二职,总理外签押房与承发房诸事,但他平日办公时,倒是在承发房里待的时间更长一些。只有遇到特别重大的事情需要处理时,才会前往后衙签押房,请示县尊。

经过门外白役的通禀后,张彦再一次得以进入承发房。

进得屋内,瞧见李师爷正在亲手泡茶,看那架势好像是要请自己喝茶,这使得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惊!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沉沉的一叹。

还好只是单纯的喝茶……

李师爷亲自泡好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转过身来,却见他正站着发愣,忽的轻笑一声,不待张彦行礼参拜,已然作势延请道:“坐吧。”

随后,又将茶盏放到了客座边的小几上,倒是表现出了几分礼贤下士的样子。

张彦仍是弄不明白,对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李师爷今天应该不会怀有恶意,否则不至于对他如此礼遇。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既然到了关口上,再拖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也急于搞清楚对方的目的,便主动开口相询:“敢问先生,今日传唤卑职,所为何事?”

李师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赞一声道:“不愧为张相公之后,倒显出了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你这不废话么?人靠衣装马靠鞍……张彦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谦虚道:“先生过誉了。”

“这可不像你的作派。”

李师爷笑着转身又去端来一杯茶水,顺势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与他昭穆而坐。

张彦正自琢磨他话中的意思,倒也没太过留意这一细节,心中只是暗想,我的作派……什么作派?难道是狂士作派?

不待他作答,李师爷又开口道:“那日见你才华横溢,气宇轩昂,面对威权尚能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今日怎的又格外不同?恂恂之状,欲效妇人乎?”

你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彦心中暗暗吐槽,这年头谁不畏惧权贵呀?面对同一个对象,轻狂一次是装,狂多几次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我这连个秀才功名都还没有,哪有资本狂?

“先生说笑了,当日之举实属无奈,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张彦讪讪朝他施了一礼。

“无妨!”李师爷颇为大度的一摆手,继而却是悠然一叹,“那日听你所言,做人应当知行合一,未料竟连你也未能做到,可叹……”

废话!那是圣人的道理好么,我又不是圣人……嗯?知行合一?

原来你就为的这个呀!

张彦无语,心说这会的读书人是不是都有强迫症?动不动就喜欢钻牛角尖,搞文字研究,碰到个新词儿就想穷究其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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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堂之上,卢知县不轻不重地定下调子,揭过了户房司吏‘有辱斯文’之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县尊乃是有意偏袒,不欲追究这点小事。个中原因,吴教谕当然也能明白,是以也没能耐再紧咬不放,便让事情简简单单的揭了过去。

紧接着,他又禀道:“户房征收税粮事务繁杂,势必要从其他房科抽调人手。况除秋粮征收外,尚有徭役差派一事,工房也得抽调不少人力监督,眼下正该着手筹备……若于此时大肆开革吏役,新招之人没有任事经历,难免不谙科房事务,还望县尊思之慎之……”

吴教谕也真不愧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一开口就能罗列出个一二三来。

除了秋粮征收和徭役差派这两件头等大事外,这三两月间,还要解送一部分军资去往边关,以及每年按惯例送至京师的物料贡品等征收事宜……此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大小事务,统统都由县里直接负责,甚至还丧心病狂的提到了明年开春的县试。

卢知县一时也有些傻眼儿。

他当然明白,吴教谕是在借故拿捏自己,可对方所陈述的也俱是事实。作为萧山县正堂,他看似拥有绝对的独裁权力,实际情况却不完全如此。

廖主簿等人,固然不敢正面对抗他这县尊大老爷的威权。但他们盘踞本地多年,人脉关系网错综复杂,加上有吴教谕把持县学,这就相当于掌握了本县的话语权。

公论出自学校,乡愿出自缙绅!

一旦惹恼了这两个马蜂窝似的群体,百里侯的威严可就不怎么管用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吏房赵司吏忽然出列道:“政令既已颁布,岂可朝令夕改?若令出不足三天辄轻易更改,堂尊威严将荡然无存!”转而目光直逼吴教谕,质问出声,“吴先生,你此举是何居心?!!据我所知,学官并无干预县衙政事之权罢?”

要说这萧山县里的六房书吏,虽然大都只是上过几年私塾,勉强能书会算。但真正的文化人也还有那么几个,譬如赵司吏和王司吏,他们算是六房三班中学历最高的了……

不得不说,江南学风浓厚,整体文化水平远非其他地区可比。连一个刀笔吏都能出口成章,驳退举人出身的吴教谕。

这话问得有些诛心,吴教谕不大好正面回答,毕竟是他越权在先。

事实上,他确实有些居心不良,但也绝非如赵吏书所说那般,欲损县尊正堂之威......

有了赵司吏助拳,知县大老爷轻松化解掉了吴教谕的攻势。又瞅了眼边上的廖主簿,见其并无出来发声的意思,当即拍了醒木,宣布早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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