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手里攥着把柄,倒也不怕张彦赖账,甚至就连纳妾文书都没逼他当场立下。
送走了姑侄二人,张彦开始忙着收拾东西,离开县衙。
没了吏员的身份,吏舍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暂时的落脚点,否则只能露宿街头。
可现下已是十月初九,距离开考,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不用问都知道,县里的客栈绝对已经爆满。不得已之下,只好前往县城南门,准备找家寺庙投宿。
这时的寺庙,多半备有客房,可供客人留宿。
路上,遇有三名士子和他擦身而过,耳中听得其中一人议论道:“听说了没?县衙礼房那位张雅吏,只因不满有人夺去他的内定案首,便蓄意挑动考生闹事,冲撞了官衙。结果,老父台一气之下,便将他给开革了。”
“屁的雅吏,一个卑鄙小人而已!”身边一同伴不屑道。
紧接着,另一人又接口说:“我却是得了可靠消息,说这张小吏一直深受老父台信重,他才是今科被内定了的案首。”
“不好说。反正现在人人都在传扬,案首不是那李氏三郎,便是这张彦……”
三人渐行渐远,后边接着又谈论了什么,张彦却是听不清了。如此情况,本是早有预料,此刻听到他人评议自己,他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继续前行,出得城南不远,就有一家庙宇,香火很是旺盛。张彦的左右手上各自提着一只箱笼,向那庙门缓缓行去。
很快找到庙祝,商量投宿之事。
哪知对方一听他开口,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对不住了公子,敝处已经没有空房,你寻别处落脚去罢。”
张彦闻言,倒也不疑有他,正欲动身前往别处。
不料就在此时,有一小厮走了进来,旁若无人的叫嚣道:“戴老儿,我家公子要在你这儿留宿,快去安排两间上等的客房。”随着话音,他丢了一块碎银给戴庙祝,还神态轻蔑地斜睨了一眼边上的张彦,端的是傲气十足。
张彦真就想不明白了,怎么是个人都敢鄙视自己?
说起来,这人看着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打扮,也是标准的书童模样,偏就养成了一副颐指气使的作派,倒真不愧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瞧瞧人家那一身的好料子,竟是比自己身上穿的还要好上许多……张彦心里着实郁闷不已。
张彦皱眉打量着他,他也全然未把张彦放在眼里,只当张彦是个‘路人甲’。
眼见那戴庙祝收了他小费,却又迟迟不肯动身,反是一脸犹豫的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厮便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速去安排!”
张彦虽不太爱管闲事,可一见他那目无余子的样儿,心里就莫名有些火气。这么嚣张,你以为你是华府小书童华安么?
正要开口替戴庙祝解围,孰料,对方此刻竟是对那小厮赔笑道:“客人稍待,小老儿这就给您安排。”话落就欲转身去准备客房。
眼睁睁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张彦差点气歪了鼻子。
玛德,说好的没有空房,现在又能腾出来了,分明没把小爷我放眼里啊!
“等等——”
张彦一把拽住了他,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我先到的,你却说是没有空房,他后来一步,反倒还给安排上了?”
戴庙祝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道:“你能和人家比么?”
张彦心里那个气呀,头上这吏巾还没摘下多久,就被人瞧不起了。这也难怪,拿他身上这衣裳的料子和人一比,的确显得寒酸了些。
可他又怎会让这戴庙祝如意?
原本他还觉得,县里的客栈让考生给住满了,城外寺庙总能有些空房。现在看来,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真没那么容易。
这戴庙祝既然得罪了自己,那他说什么都得为自己安排房间,不然张彦可不答应。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也只能玩些小手段了。
“你可知我是何人?”张彦冷声说道。
戴庙祝并不答话,只是望着他低低笑了一声,眼里充满了不屑。
常年在这庙里,各色人等他都见过,眼前少年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穷酸书生。现下又正逢县试开科,他哪还判断不出张彦的学童身份?
他不说话,边上的书童却是不耐烦了,当即瞪了张彦一眼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耽搁了我家主人的歇息,你担待得起么?”
“你家主人又是哪根葱?”
张彦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懒洋洋地又开口道:“我与庙祝说话,轮到你一小奚奴插嘴了么?”小奚奴亦是小男仆的别称,用在此处,明显有着轻蔑之意。
“你……”
“我什么我?”张彦冷冷瞥他一眼,“识相的,就给老子滚远点,否则拿了你去班房关一宿,到时哭都来不及。”
这时的信息传播速度不比后世,这里又地处城郊,哪能那么快得知他被县衙驱逐的消息?如若不是今天发生了闹衙的大事,便是城里的考生,都不大会关注他一小小书办。
所以,张彦在这里边打了一个时间差,开始拉大旗作虎皮。
他话一出口,戴庙祝登时就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是公人?”
“不是。”
他还未及高兴,紧接着,又听张彦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这人倒没什么本事,也就在六房里任个书手而已。”
“你是官人——”
戴庙祝惊呼出声,身子不觉一哆嗦。
结合着张彦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气势,他心里倒也不敢再怀疑,忙挤出一张笑脸道:“小的有眼无珠,无意冒犯了官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那么,我要的客房呢?”
“这就为官人安排。”戴庙祝赶紧应下,招手唤来一名火工,嘱咐道:“快带这位贵客去歇下,贵客如有任何吩咐,照做就是,切记不可怠慢!”
“可是……”火工犹豫道:“咱们哪还有客房呀?”
“谁说没有?”戴庙祝狠狠瞪他一眼,一咬牙道:“就选庙北那间!”
他们这些底层百姓,历来最怕官人。知晓了张彦的身份后,戴庙祝甚至都不愿亲自带路了,只想远远的躲开,躲得越远越好。
那一开始还很是趾高气昂的书童,现在一得知张彦的身份,也不敢胡乱插话了。他只不过是个小小书童而已,换了自家主子前来,或许还能和张彦平等对话。
有了落脚之处,张彦也就没再为难庙祝,随着火工转往庙北,去了自己的房间。
路上,他对那领路的火工问道:“那人是谁家书童?”
火工连忙答道:“他是曹坞李三公子的伴读。”
张彦一听这话,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当真是冤家路窄么?
从这火工口中,他倒也得知了戴庙祝的难处。庙里并非没有空房,而是有人提前付过订金,他们这才特意留下几间。
老实说,这破庙的客房也不见得有多上档次。
关键是,现在房源比较紧张。各村各里的考生全挤在县城,酒楼客栈的情形,比之后世的情人节都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