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四年过去了。李承露在齐家呆了整整四年,学了一手做豆腐的手艺,人也长高了不少,只是看着还是比同龄的孩子略低些,但他显得很壮实,是个矮壮敦实的小伙子。两个月前,甘棠和种天津一起来看他。甘棠越长越漂亮,身上已经明显有了少女的气息。
李承露站在种天津身旁,自己没有觉得怎样。种天津却伸手在他的头上比过来,只比到自己的脖子处,惹得甘棠“咯咯”直笑。种天津又高又白,鼻梁上架着一个金边眼镜,俨然一个高富帅,虽然他家里也是破破烂烂,但不影响他一表人才的外表。
甘棠看着李承露,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远大理想!”
大姐和二姐现在都住学校,到了周末才回家里住。一个周三的晚上,李承露半夜被尿憋醒,如厕时听到了师父和师娘的谈话。
“哎,你看这四年马上到了,这俩孩子咋弄呀?”这是师娘的声音。
“咋弄?该咋弄咋弄!”师父含糊不清地说道。
“啪”地一声,估计是师娘拍在了师父的脊梁上,李承露以前见过多次,师娘朝师父光着的脊背上打去,每次都是这么个声音。“给你说正事哩,你不好好想想,死瞌睡那么多!”
“说好的四年嘛!”师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还说好和闺女的事儿哩。”师娘语气中带着讽刺。李承露的心中一个激灵,这怎么扯上了大姐和二姐?
“闺女都上学哩,这两年形势变了,孩子想上学就让她上嘛。”师父说道。
“你不看看你哪个闺女是读书的材料?再说女孩儿再怎么读书,将来不还要嫁人?”师娘的语气中有种不满。
“嫁人?你准备把哪个嫁给承露?”李承露的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了齐伊人和大姐的事情,她可是不喜欢男人的。
“老大年龄有些大,老二倒还合适。”师父的话让李承露的心中起了波澜。二姐和自己年龄相仿,人的模样当然不能跟甘棠相提并论,而且脑子有些不太开窍。后来的话,他没有听下去。他已经知道师父师娘当初收留他,还有要招为上门女婿的意思。而他心里是没有这些想法的,自己是南岭村的人,跑到北岭来当上门女婿,那自己的父母将来谁来祭奠?生在北邙山下的人,怎么不顾了自己的父母,来给别人当儿子?生下儿子还是姓齐,李家岂不是要绝后了?李承露的脑子还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随后几天,师父和师娘并没有提起过招婿的事儿。周末大姐和二姐回来,李承露冷眼旁观,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齐伊人去年高考考到了洛城大学,大姐没有考上,现在还在努力拼搏,人显得有些憔悴。听她说目标也是洛城大学,李承露一定程度上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是要找齐伊人去。二姐虽然读了高中,却没有高中学生的样子,看起来还是个小女生,李承露料定她学习成绩一定不怎么样,可她并不在乎这些,每次回来都是“嘻嘻哈哈”的,好像学习成绩什么的和她关系并不大。唯一明显的地方是她的胸前变得鼓鼓荡荡,逗引得不怀好意的青年要多看几眼。
星期天的中午,师娘做了一顿好饭。一般每周的周末,大姐和二姐回来休息,饭菜都要比平时丰盛些。今天的饭菜却明显要更好些,而且像待客一样,准备了八个菜。师父拿出一瓶酒,要和李承露喝几杯。李承露以为吃了这顿饭,可能就要离开了,心中不免激起无数的涟漪。和师父师娘一家人相处了四年,还真有了感情。
师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李承露倒。承露接过酒瓶,看了一眼师娘,没有发现不允许的意思,就接了瓶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师父端起酒杯先喝了,李承露赶紧给他再倒上。他看着承露,把杯子举过来,和承露碰了一下杯子,又喝了下去。
李承露这样陪着师父喝下去,一顿饭下来,多半瓶酒没有了。师父喝的多,舌头明显大了,期期艾艾地说道:“承露,你觉得你二姐咋——样?”
李承露的头脑还清醒着,扭脸看了一下师娘。师娘正在夹一块肉,肉没有夹住,又掉进了盘子里。他说道:“二姐人实在,很好呀!”
师娘把那块刚才没有夹起来的肉夹起来,放进了李承露的碗里,没有说话。
师父却好像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和你师娘没有儿子,可总有老的一天。老了就靠这两个女——娃。”师父的手指着大姐和二姐,她们将来要给师父师娘养老,这是李承露早就知道的。北邙的传统,养儿防老观念重,没有儿子,只能靠女儿了。师父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和感伤。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承露说出这句话,感觉脸上滚烫滚烫的,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酒精的刺激,“师父师娘收留我和哥哥,养活了四年,将来师父师娘百年,承露也要来尽一份孝心!”
“你有这份心,我和你师父就开心了。只是——”师娘欲言又止,眼睛盯着吃得正香的大姐,说道:“吃饱了没?我听说伊人放假回来了,你不去看看?”
大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妈妈这是要支开她说什么悄悄话哩,朝她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吃饱了,不耽误你们说正事!”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中,大姐出门了。
师娘轻轻叹了一口气,哥哥李明堂见大姐出去玩了,也嚷着要去齐伊人家找她弟弟玩,李承露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去了,发现二姐的头低着,也不怎么吃东西,而且看到自己看她,她的头低得更狠了。
“招娣脑瓜子灵泛,学习也算卖力,去年没有发挥好,再考一年,问题应该不大。”师父说起话来好像顺溜了很多,“我看呀,将来留不到咱家里。老了还是靠招招。”
“招招学习成绩是一般,可人实诚,将来是个持家的好手哩。”师娘在一旁补充道。
“招招”是师父师娘对二姐的称呼,现在听来,李承露的心中竟听出了一些特殊的味道——要招女婿!
师父的手搭在了李承露的肩上,说道:“承露?你说说!”
这是让李承露表态呀,他此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显得有些着急。师娘接着说道:“咱俩不好意思说,孩子小,也不好意思说,这事儿就搁下哩?”说着话,一直拿眼睛给师父传递消息,其间的意思,李承露早看得明明白白。
师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咚”一声喝下去,用手抹了嘴巴,说道:“承露,你是个好孩子,人聪明又勤快,师父师娘都看在眼里。今天师父给你交个实底儿——要把你二姐托付给你!”他的话没有说完,二姐已经红着脸回了自己的屋里。
师父“哎”了一声,继续说道:“招招是个过日子的人,你看看,咱这磨豆腐的生意,你俩要是——要是那啥了,将来不都是你们的?!”师父说起这个豆腐作坊,李承露的心动了一下,自己家里一穷二白,如果能够继承了这么个家业,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哩!可仅仅是那么心动了一下,李承露很快清醒过来——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儿?豆腐作坊在北岭村的确算个不小的家业,不过自己还不到十七岁,正是踏实干活的时候。再说了,如果答应了他们,当了上门女婿,不仅对不住祖先,对不住父母,自己的人生轨迹以后也要随着别人转动,人生命运就这么轻轻松松交到了别人手中,就为了一个豆腐作坊,值得吗?另一方面,师父师娘对自己和哥哥也算可以,一起生活了四年,虽然没有工钱,但是他们为自己兄弟俩提供了一个家,这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呀!
李承露的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但直接回绝了师父师娘,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他不知道怎么着把话说得圆融些,干脆就憋着嘴,什么也不说。这是他从小自己悟到的一个本领——肚子里的言语说出来,要么顺顺溜溜,要么就不说。
师父师娘等了好一会儿,见李承露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却没有个利索话,想着他还太小,可能一时没有注意,就让他再自己琢磨琢磨。
第二天早上,大姐和二姐去学校了。师父师娘好像还和平时一样,磨豆子,点豆腐,卖豆腐。李承露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不同,他们不再要求承露干最重的活儿。一时间,李承露成了齐家的客人,他们真拿他当半个儿看待哩!
这一切让李承露感到更加别扭,心里矛盾重重。正好甘棠和种天津来。李承露把他们带到村外的一个空地上,三个人一路闲聊。李承露说道:“甘棠,我看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大学!”
“能考上,你说能考上,一定能考上!”甘棠笑着说话,手却忍不住抓住了头上的辫子。
种天津过来凑趣道:“我哩,我咋样?”
“你吧?”李承露有些故弄玄虚,急得种天津直跺脚,“你要是考不上,那你妈饶得了你才怪哩!”李承露说的是实话。种天津家条件并不好,一家人所有的希望都是他考上大学,这是他们改变家庭命运的唯一出路。
听他这么说,种天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甘棠能考上大学,我种天津也能考上大学,这样我们两人岂不是可以更进一步?心里这个念头起来,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甘棠,却发觉她正笑呵呵地看着李承露。
甘棠和种天津走了。师娘的心也凉了,凭她几十年的经验,看过南岭村来那个小姑娘看李承露的眼神,还有李承露见她的表情,她心里就知道,招招没戏了。南岭村来的那个小姑娘人聪明又漂亮,听说还是村长的闺女,怎么能是咱一个小豆腐作坊能比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