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露的豆腐店开张了。没有找排鼓队助威,也没有人来送花、挂条幅,只是自己放了一挂鞭,算是讨了一个彩头。锁山愚推来了家里的一辆半新三轮车,送给李承露作为开业礼。承露本想拒绝,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便爽快地告诉锁山愚:“锁伯,你这辆车算是入股了,将来有分红!”
“啥分红不分红的,你小子把摊子搞红火了,就行!”锁山愚抽着旱烟,一脸的笑容,说道:“我已经入过股了,三轮车可不再入股了。这算是我送你的。你哥常年在外打工,我们俩老家伙平时也用不上。”
“那我不客气了,将来给锁伯买一辆电动三轮车!”李承露笑着给锁山愚说完话,开始转悠着摸索磨豆腐的设备。
锁山愚却一脸严肃地说道:“承露,你能想着给锁伯买辆电动三轮车,我心里很舒坦,但做人一定得务实,可不能好高骛远。”
李承露笑着点了点头。当第一批豆腐做成之后,李承露把它们分了五十多份。入股的五十家家家有份,李承露一一送到了家中,并叮嘱他们“提提意见”。
李承露把豆腐送到村长家时,甘棠不在家,一个穿着洋气、打扮时髦的女子让李承露眼前一亮。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可以这样打扮,看她的年纪和甘棠相仿,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与却甘棠截然不同。
“小个子,你是卖豆腐的?”那女子先开口说道。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平时机灵的李承露,一下子变得有些木讷。面对一个让人动心的异性,他的心自然而然地“嘭嘭嘭”地剧烈跳动起来。
“你一身豆腥味儿,一定不是卖鱼的!”说着话,她已经“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大胆,甚至有些放肆。不过李承露看来,心中并没有产生半点儿不快。
“我——”李承露闻到她身上扑鼻的香气,浑身都热了起来,脸和脖子都感觉热得不行。
那女子笑嘻嘻地走过来,伸出一只白嫩的手,笑着说道:“小个子,咱俩握握手,算是认识了。”李承露学着她的样子,伸出一只大手,把她的手裹进自己的掌中,感觉滑滑的、腻腻的。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握手,心中充满了激动之情。
女孩儿大方地说道:“我叫莫愁,你叫什么名字?”
“李莫愁?”李承露绝对想不到,居然有人会起这么一个名字。他在北岭村师父家时,曾经如痴如醉地看过一些武侠电视剧,知道里面有一个坏女人叫“李莫愁”。后来,他又通过甘棠看了一些金庸先生的著作,知道真有这么一个人。
“什么‘李莫愁’,是‘莫愁’!”女孩儿假装有些生气地说道:“不是姓李,没有那个‘李’字,姓‘莫’名‘愁’!”
她说到“莫愁”两个字,鼻子翘起来,嘴唇略略上扬,让李承露见识到了甘棠之外的另一种少女的美。
“哦,我叫李承露。李莫愁的李,承认错误的承,露水的露。”李承露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你姓李呀?”女孩儿指着李承露的鼻子“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直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站定了,一副装模作样的神态,点着头,踱着步子,说道:“李唐盛世的李,跟我莫愁可扯不上边儿!”说完又是笑得弯下腰去,衣襟往上,露出了白白细细的腰肢。
女孩儿正笑着,村长甘正雄从屋里出来。和善地说道:“莫姑娘,这件事儿,就按你的意思办。办妥了,你可要在领导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甘叔叔这样帮忙,我们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这份恩情。”女孩儿的笑容很好看,有几分甘棠的样子,言语中却透着一股江湖气。
送走女孩儿,甘正雄转过身来,拍了拍李承露的肩膀,爽朗地说道:“你小子好样的,把豆腐给做出来了。”李承露听来,既像是鼓励,又像是敷衍。他似乎认为李承露能把豆腐做成,已经达到了目的,而不是巴望着他把生意做出样子来。
看李承露的表情有些异样,甘正雄“呵呵”一声,说道:“那闺女是洛城某领导的亲戚,得罪不起哟!”李承露已经把一块切好的豆腐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我一直以为当村长是个好活儿,看来也有难处哩,都不容易呀!”
甘正雄点燃一支烟,又给李承露递过去一只,泛着眼睛看他,笑着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娃娃知道体谅人哩。”
李承露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嘿嘿”地笑了,指着桌子上的豆腐说道:“这玩意儿,以后管够。”
从村长家出来,没有遇到甘棠,李承露的心中本来应该有些遗憾的,但他心中却热乎乎的。那个叫莫愁的姑娘,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觉,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后来有一次,他翻书看到了“河之水向东流,洛城女儿名莫愁”的句子,更加深了对“莫愁”的印象。
李承露上午半天给村子里五十家“股东”送了豆腐,下午开始送一些村里和自家走得近的人家。路过霍月痕的小超市,无意中发现她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样。他的心中马上有了疑问——自己有些张扬了,好人都让自己做了,会不会影响到别人了?
他又偷偷地望了霍月痕一眼,这次看到了她的丈夫焦仲喜。他的表情有些木木的,不友善也不敌视,好像眼中根本没有一个李承露。这和几天前,甚至昨天见面时的表情都不一样呀。“喜叔,忙着呢?”李承露忙打招呼,脸上的笑容也早早地挂了起来。
“忙啥忙?”焦仲喜没来得及回答,他媳妇霍月痕从超市门口探出头来,一张愤怒的脸上发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婶儿,原来是你在忙。我就说,超市里里外外多亏你操持着。”李承露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恭维。
“哼哼,你小子不仅豆腐磨得好,还很会说话。”霍月痕的笑容僵硬,说话的声调给人一丝凉凉的感觉。
李承露感到不妙,但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他不便说什么,“呵呵”笑了两声,灰溜溜地回去了。晚上种天津来帮忙,见到承露拧着眉头,便问道:“怎么了,承露?”
“没啥,没啥!”李承露回过神来,听见种天津说道:“承露,一定是你看了甘棠给你带的书,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我可给你提个醒,快把那些劳什子还给甘棠,免得耽搁你磨豆腐。”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一个脆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北邙地邪,说曹操曹操到!”李承露笑着说道。
甘棠的脸微微泛着红光,她看到李承露的豆腐坊顺利开张,心中有无限的欢喜。“还是个女曹操哩!”她乐呵呵地说道。
李明堂从一旁跑过来,手里的碗中放了一块热腾腾的豆腐,兴冲冲地喊道:“甘棠!甘棠!给你吃,给你吃!”
甘棠接过碗,说道:“谢谢明堂哥!”顺手递过了自己给他买的好吃的。种天津在一旁说道:“女曹操,挺会笼络人心的嘛!”转过脸看李承露,发现他正抱起一大包黄豆。他想过去帮忙,甘棠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
“不用,不用!甘棠你靠边儿站着,别碰到你!”李承露让甘棠靠边儿站着,自己一个人把黄豆袋子挪到机器旁,突然回过头问道:“豆腐坊开张了,是不是有人不高兴呀?”
一句话问得种天津和甘棠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两人相互看了看,又一起把目光朝向了李承露。
“我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好像惹着谁了似的。”李承露继续说道:“你们帮我参谋参谋。”
“会不会是有人看你磨豆腐,眼红了?”种天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这个,我觉得这个说法的可能性不大。我还没有盈利呢,别人有必要眼红吗?”李承露摇摇头说道。
甘棠等他说完,点点头好像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说道:“一定是你的豆腐坊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
“豆腐坊在承露自己家里,能碍着谁什么事儿。”种天津对甘棠的说法不以为然。
李承露似乎明白了什么。第二天上午他把准备好的五十份豆腐放在家中,等着“股东”们来自取。这在之前已经商定了,“股东”们可以到豆腐坊自取,每天一斤,终生免费。他又骑上三轮车转了几个村子,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甘棠为她录音的电喇叭。她清脆的声音不停地喊着“南岭豆腐、南岭豆腐、南岭豆腐”。有她的声音相伴,李承露蹬起三轮车来,浑身有一种舒舒服服的感觉,似乎自己不是出来买豆腐的,而是下乡旅游的。
回来时,他特意绕路经过霍月痕的小超市,专门关了电喇叭,提了一斤豆腐,走进了小超市。霍月痕不在超市,焦仲喜正坐在柜台旁边抽烟。见到李承露进来,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了许多,迅速地抖了抖烟灰,说道:“承露,闲了?”李承露看到他左脸的肌肉猛地跳动了一下,便笑着问道:“叔,婶子不在?”
“哦,不知道扭到哪里去了。你需要啥,自己去拿。”焦仲喜现在觉得李承露应该是来买什么东西的。
“哈哈,暂时不用。我是,那啥,今天这豆腐做得还可以,我想着给叔、婶送一块尝尝。”李承露的笑脸映在焦仲喜的眼睛中,有了几分夸张的色彩。
焦仲喜在桌子上的一个破易拉罐中按灭了烟头,伸手接过豆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承露,让你费心了。你这娃娃——”还要再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等到李承露送完豆腐出来,蹬上三轮车没走几步,听到身后“噗”地一声,他扭头来看,看见自己刚才递过去的一斤豆腐正可怜地躺在路边上。再看小超市,门外并没有人,里面的人也看不清楚。
他轻轻地停下三轮车,捡了地上的豆腐,抹掉了塑料袋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