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还是那块豆腐,整体形状没有大的变化。李承露摇头笑了笑,心里想起师父第一次教自己磨豆腐的情形,以及师父拿着成品豆腐轻轻敲打的样子。好的豆腐要有韧劲儿,经得起摔打,这样吃起来才会更有口感,才能赢得顾客的口碑。现在手中的这块豆腐,在质量上无疑是过关的,但怎么就和焦仲喜家结下这么大的梁子?
李承露心中很有几分想不通,小超市里的商品五花八门,几块豆腐怎么能挡住小超市的财路?更何况你家卖豆腐,总不能不允许别家也卖豆腐吧?想到这里,李承露的心中窝上一口气,觉得很不是滋味儿。他们不就是欺负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嘛,要是村长家开了豆腐坊,或者梁含嘉、胡洛口、严绣裙——不管谁家干了这营生,霍月痕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吗?
李承露越想越气。肚子里憋满了气,双目炯炯,蹬起车来有些虎虎生威的感觉。一个不小心,三轮车撞在蔺铜驼家房后的一颗老榆树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从三轮车上摔了下来。李承露心中一个激灵,猛地醒悟过来,赶紧把一只手臂撑在地上,两条腿盘在三轮车上,然后慢慢移动身体重心。过了好大一会儿,出了一身臭汗,李承露才稳住三轮车,解脱出自己。万幸三轮车没有翻倒,车上的物品得以完好保存。叹了一口气,他看到被焦仲喜或者霍月痕从小超市扔出的那块豆腐还坚挺地立在原位上,心中略微感到些安慰。
“快点,快点,穿!”这是严绣裙的声音,急促中带有几分兴奋,似乎有什么事情怕被人发现。李承露也曾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她与本村小学老师贾士才的风言风语。从现在里面的动静看,她身上应该有些秘密。
“承露,承露!”是哥哥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他发现了弟弟的三轮车,和刚刚站起来的弟弟。
李承露赶忙用手捂住哥哥的嘴,低声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哥哥的回答让李承露发觉天已经黑了。
他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说道:“不怕,有承露在,咱们一起回家!”说着话,他已经双手推动三轮车,哥哥则愉快地跑到三轮车后,配合着弟弟向前推动三轮车。
“承露,生意怎么样?”哥哥的话让弟弟有些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哥哥长大了,他不再只关心吃和玩,开始关心起了家里的生意。
“生意不赖。”其实按照李承露原来的预测,生意只能算是一般,因为他卖的豆腐比市面上的豆腐价格要低不少,更重要的是味道更加鲜美。可不知道为什么,销量却一般,而且因为他把价格定得低,利润也就少了。但他不能把这些告诉哥哥,让哥哥跟着操心。
“嘿嘿,生意不赖!”哥哥重复着弟弟的话。
“哥,你咋关心起生意来了?”李承露不解地问道。
“甘棠说,生意好给我买好吃的,呵呵。”李明堂大大咧咧地说道。
“甘棠说的话你这么信呀?”李承露打趣哥哥说道。
李明堂听他这么一说,有些着急,人就从后面推车的位置跑到前面来,一手拉了三轮车的车把,一本正经地说道:“承露,你还没发觉吧?甘棠很漂亮哩!”
“是吗?哥哥,你可不能因为吃了人家甘棠给你买的好吃的,玩了人家甘棠给你买的玩具,就说人家漂亮哦。”李承露觉得哥哥今天兴致挺高,就故意哄着哥哥玩儿,逗他高兴高兴。
“你说的对,承露。好吃的还没吃完,你可不能偷吃!”哥哥的思维转得不同于一般人,很快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吃上。李承露摇头笑了笑。他本来就没有对哥哥的智商抱多大的希望,只是想在他高兴的时候,陪着他乐乐,让他多高兴一些。
兄弟俩的身后,一个人影绕过去,风风火火地消失在星光中。屋内的严绣裙已经匆匆收拾好一切,正竖着耳朵听墙外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不过有一点,她听到了李承露和李明堂的声音。
早上李承露收拾完一切,还只有五点多钟。到床边看了看哥哥,睡得正香。本来不想打扰哥哥,让他多睡一会儿,可根据前几天的情况,又怕哥哥早上起来找不到自己,他就轻轻地拍了拍哥哥,低声喊道:“哥,哥。”
李明堂没有睁开眼睛,嘴里清晰地问道:“干啥呢?”
弟弟“噗嗤”一笑,说道:“起来尿。”
哥哥撅起了嘴,说道:“不尿,不尿。”
“那我走了?”弟弟试探性地说道。
一双手从薄被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不让你走!”
“明堂乖,不走咱豆腐咋卖哩?”
“豆腐不卖了!”
“不卖豆腐哪有钱买好吃的,哪有钱买玩具?”那双手有些松动,“明堂乖,卖了豆腐你想吃啥都可以买。”
李承露轻轻地把胳膊从哥哥的手中抽出来,帮他掖好了被子。在他身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柔声说道:“饭给你在锅里焖着,你起来时再吃,小心别烫着了。”
哥哥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李承露,听话地点了点头,看着他出门去了,听着他推动三轮车的声音,才又沉沉地睡着了。
秋天的北邙山,五点多外面一切还是黑漆漆的,气温已经有了秋的味道,李承露的身上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他回头朝风吹来的方向望了一下,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心中却“咯噔”一下,那边正是大冢的所在。它正以黑色的身躯矗立在黑色的北邙山下,他想到了爸爸妈妈。他们在那边住着大房子,过得应该还好吧。他们一定惦记着我和哥哥,豆腐坊开张几天了,而且眼看着要中秋节了,不能团聚的亲人一定会相互想念的。想到这里,李承露的眼睛模糊了。他伸手擦眼睛,一个黑影从车前窜出来,挡住了路。
李承露忙踩住刹车,那个黑影站在原地却一动不动。年轻的豆腐坊主人,哪里有这方面的经验,仔细看了看,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庞。那人却已经冲过来,劈头盖脸几个耳刮子,打得李承露身体一个趔趄,眼睛直冒金星。
“你,你是抢豆腐的?”李承露站定脚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了这句话,一双手开始紧紧地护住三轮车。
那人根本不回答他,听到他的问话,反而想起什么似的,狠狠地冲着三轮车过来,伸手一拳朝三轮车上的豆腐砸去。砸了一拳还不过瘾,又双手来推车上的豆腐,要把整块豆腐推到地上去。
李承露已经反应过来,猛地一脚踢在来人的大腿上。那人一个趔趄,迟疑了一下,实在没有想到,对面矮小的对手,竟然敢对自己发起进攻,真是自不量力。可是他的对手已经缓过劲儿来,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命根子——豆腐,他使出了在庄稼地里干活的力气,拼了命地和对方“战斗”。
那人虽然比李承露高了半头,胖了一圈儿,但几个回合下来,已经开始处于劣势。李承露毕竟年轻,心里还下定了保护好豆腐的决心,打斗起来,越战越猛,打得对方抱头鼠窜了。
看着消失黑影的方向,李承露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不少汗,舔了舔手指,其中似乎还混合着血液。他吐了一口涂抹,骂了一句“日你娘”。他很少这样骂人,今天的事情让他感到气愤,也很意外,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磨豆腐的,竟然惹得别人这样不高兴,让人大清早的来袭击。
看了看三轮车,除了被那人一拳砸中的地方,整块豆腐都算完整。他取出刀子,把那一块切下来,放到一旁,这才想起,自己早上并没有吃早饭,经过一番活动,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起来,便把碎了的一块豆腐,递到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
别看李承露是豆腐坊的主人,是磨豆腐的行家,但平时也很少吃真正做成的豆腐。以前在北岭村跟师父学艺时没有太多机会吃豆腐,现在自己当家,根本舍不得吃豆腐。做成的豆腐都是经过一番心血汗水的,具有一定的成本,要卖了回本赚钱,李承露哪里舍得吃?
今天早上挨了一顿打,拼斗之间又耗费了许多体力。李承露才破例吃了这块被破坏的豆腐。“香浓劲道,回味无穷。”他点着头说道。
这是李承露对自己做的豆腐的评价,慢慢地品味豆腐的同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自言自语的话语居然也和一些有知识的人一样,能够四字短语连环发出。
“哎哟!”李承露突然捂着脑袋坐在了地上。他的脑袋“嗡嗡”直响,像是受到了重创,凭李承露的直觉,应该是一根棍子。这一棍,趁李承露没有防备,突然袭来,再加上力道不轻,打得他蹲在地上站不起来。那根棍子不仅没有半点儿怜悯之心,还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接二连三地朝着李承露的脊背上打来。李承露招架不住,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儿,棍子前后袭来,一阵疯狂过后,才突然消失了踪影。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了,太阳正在东方喷薄欲出,先期释放出的光芒已经给大地带来了一线光明。李承露躺在地上,从微弱的晨曦中四处寻找,竟然没有发现那根有力无情的棍子。他缓缓地起身,轻轻地拍去身上的尘土,看了看地上已经不成样子的豆腐和三轮车上没有被破坏的豆腐,想不明白“那根棍子”的由来,但它一定不是冲着豆腐而来。
三轮车经过洛水桥边,李承露专门到水边洗了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