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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情杀

蔺铜驼的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动,以至于影响了他的正常工作。他正在给一只脱了胶的鞋子上涂胶水,但怎么也涂不到地方,尝试了好几次,都徒劳无功。他在路边捡起一根小草,截断一节,吐了口吐沫,把它贴在眼皮上,才算控制住了有规律的跳动。

劳碌一天后,他推着三轮车回南岭村。进了家门,蔺铜驼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厨房里放着冷了的饭菜。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此种情况,没有抱怨,也没有生气,默默地,他像一匹走惯了熟路的老马,取了饭菜,蹲在厨房的一角吃了起来。只是吃完以后,肚子里鼓鼓的,好像对凉饭凉菜提出了抗议,但往往这个时候的抗议都是无效的。

到了晚上八点多,天已经黑了很久了,严绣裙一扭一晃地回来了。厨房里亮着灯,她过来看了一下,看到自己的男人蹲在一个角落里抽烟,身旁放着吃完饭的碗筷。他黑黢黢的脸上泛着古铜色的光,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

她没有理他,转身就要离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出去浪了一天,又要去哪里浪?!”声音中充满了愤恨。

严绣裙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说道:“你管我呢?!”

“你——”蔺铜驼被她反驳一下,一时没有找到什么话语,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便没有说下去。而她则轻快地到了儿子的卧室里。她说他爱抽烟,味道臭不说,她跟着吸二手烟,对健康不利。以此为借口,严绣裙已经和男人分居了一年多。

蔺铜驼紫涨的面皮许久才恢复成古铜色,手中的纸烟也抽了不知有多少根,身旁散乱地扔了不少烟头。

收拾完厨房里的一切,回到卧室,还是他一人。已经到了春天,他四周的一切好像依旧冷冰冰的,依然处在寒冬之中。

白天,镇街上的一幕又浮现在了脑海中。两个女人吵架,不知道怎么,吵着吵着便扯到了偷汉子的话题上来了。这个女人说那个女人偷汉子,那个女人骂这个女人才偷汉子哩。双方各执一词,气势汹汹,剑拔弩张,本来对于外人来说只是看热闹的,包括在路边修鞋摊位上坐着忙活的蔺铜驼。但不知道哪个女人冒出了一句什么话,他没有听清,大致意思是骂对方像南岭村的严绣裙一样爱偷汉子。对方立即回敬道:“你才是爱偷汉子的严绣裙哩。”

到了最后,她们两人都拿起了“严绣裙”这一武器,互相诋毁对方是严绣裙。本来是两个女人骂街的事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三个女人摆擂台的局面,而严绣裙人没有出现,声势却最为壮大。

蔺铜驼脸上的皮肤经过多年风吹日晒,本来像牛皮一样结实,可竟然被两个女人的吵骂声刺得无地自容。他低着头,不敢看来往的人群,更不敢看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他实在害怕他们把他认出来说,哎,那个就是严绣裙的男人。那样他成了什么人了?

多年来,严绣裙有不检点的生活作风,仅看她每天收拾的妖艳的模样,作为丈夫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孩子还小,他一门心思都在挣钱养孩子身上。每天回家抱抱孩子,就是他最大的乐趣。况且他周围也没有听到什么明显的信息,更没有“捉奸捉双”过,农村人开开玩笑是有的,不过那些当不得真。

慢慢的,她的装扮更令人鼻孔喷血。而他基本上失去了拥有她的机会,夫妻生活一年难得一次,还是草草了事。她总能找到合适的借口,让他不得不独自熬过无数个黑夜。

有那么一段时间,村长甘正雄老往他家里跑。蔺铜驼一走,他就来了。蔺铜驼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又走了。有一次,他走得比较晚,在大门口遇到了回来的蔺铜驼。蔺铜驼当时心里并没有什么概念,还笑着问村长道:“吃了吗?”

村长结巴了一下,说道:“吃了,吃了。”

后来蔺铜驼觉得不对劲儿,是因为一次看见一条很阔绰的皮带放在床上。他以为是妻子给自己买的,但仔细一看,发觉是一条用过的皮带。猛地想起村长有过一条这样的皮带,春夏的季节里,把它扎在腰间,显得很帅气。于是他问她是怎么一会事儿。她不说,他就继续问,她还是不说。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蔺铜驼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带了绿帽子,而那个混蛋很可能就是村长甘正雄。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村长的对手,不仅打不过,讲理也讲不过。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村长是不会承认的。

但心里憋着的恶气总不能消散下去,他和她的冲突日益升级,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几年,随着孩子们的长大,他和她都平静了许多。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村长考虑到蔺铜驼是个残疾,还有两个孩子上学,专门为他家办理了三个低保。人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又没有抓到什么确切的证据,只好不了了之。

他来到儿子的卧室门外,儿子现在住校,屋里实际上只有严绣裙一个人。静等了几十秒,他听见屋里还有动静,证明她还没有睡。

蔺铜驼推了推门,里面是锁着的。但是这难不住他,他手里拿有每个屋子的钥匙,而他自己经营的业务中就有配钥匙这一项。

轻轻地推开门,他用力抬高了身子,说道:“还没睡哩。”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严绣裙喝道。

“我进来看看你,嘿嘿。”他向来口讷,说不出个什么得体的话。

“天天见面,有啥看的?”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蔺铜驼挪动脚步,缓缓地走进去,坐在了床头上。严绣裙正抱着一个红色的线团,织一件什么东西。

“织毛衣呢?”他没话找话说道。

严绣裙没有看他,自顾自地低头干着手中的活儿,说道:“你管我哩?”

他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离开,回到自己屋里去,可是肚子里始终憋了一口气,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他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情形和前一天类似,第三天也一样,只是她手中的织物渐渐显出了雏形——原来是一个红色的毛衣。她正在织一件毛衣,是给自己的,还是给孩子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过了几天,在天气即将变热的时候,蔺铜驼看到小学教师贾士才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那上面的红色很鲜艳,仿佛是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取了流出的血织成的。

蔺铜驼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贾士才这个臭老九,平时都没有入了他的眼。可是他居然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

蔺铜驼越想越气,晚上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觉,去开严绣裙的房门时,发现里面被顶住了,钥匙自然不管用了。

他更加的生气,不仅是他看不起贾士才,偶尔在路上相遇时,贾士才摆出师者的姿态,装模作样,居高临下,对蔺铜驼也是一百个看不上。

此时此刻,所有的不快都涌上心头,堵得他心里发慌,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来。借助于床下的一瓶白酒,他的呼吸逐渐地顺畅起来。可是两只眼睛红红的,对着镜子看来,竟有一番火眼金睛的威风。

蔺铜驼满面含怒,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立在地上,驼了几十年的背,此刻似乎变直了不少。他的心头不免涌起一股豪气,一个冲动的念头瞬间占领了他的身心。他钻到床底下,从一个盖着的木板下,掏出了一把发黑的猎枪,龇牙咧嘴地看着它。在这一刻,它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蔺铜驼喝完了酒瓶中剩余的酒,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端起猎枪,装满铁球和火药,又在裤袋里塞了一把砍骨头的刀,沉稳地走出了家门。

“谁呀?大清早的!”贾士才带着朦胧的睡意,打开了自家的大门,看到面前一张古铜色的脸,正愤怒地看着自己。

“你——”小学老师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见“砰”地一声,好像是谁放了一个响屁。他的脸上、身上已经布满了一个个流血的洞洞。红色的血液从每个洞里流出来,慢慢地汇聚在一起。

贾士才瞪着眼睛,想说句什么,已经来不及了。面前的驼背咧着嘴,口里喘着粗气,驼背一抖一抖的,抬起一条腿踢在贾士才的腿上。他像根木头一样,倒了下去,地上的红色血液在他身体的附近慢慢洇开形成了一件红色的毛衣。

“贾老师,是谁呀?”贾士才的女人在屋里喊道。这个女人的男人在外面胡来,她竟然无动于衷,也该杀至极!扔掉手中的猎枪,驼背抽出腰间的砍刀,像一个真正的刀客那样,警戒地进了里屋,女人没有穿衣服躺在床上,听见有人进来,光了身子坐了起来,看到蔺铜驼的模样,她立马吓得呆住了,竟然忘记了喊叫。

蔺铜驼走上前来,“噗”地一刀,给她来了个前胸贯后背。女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老实男人,慢慢瞪大了眼睛。

“给你说个清楚,你男人勾引我老婆,干出了不要脸的事儿。今天我是来讨债哩!”蔺铜驼说着话,又是一刀,劈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斜躺在自己的床上,赤身裸体,鲜血横流,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蔺铜驼杀红了眼,提着那把砍刀在贾士才的家中来回搜索。床沿下的动静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像一只发现猎物的猛兽,慢慢地靠近过去。

“嘭”得一声,一根木棍从床下敲出来,打在了他的腿上。蔺铜驼喝多了酒,对疼痛的反应不大,伸出一只胳膊从床下拉出了贾士才十岁的儿子。只在他脖子上轻轻划了一刀,伴着流出的鲜血,小男孩已经闭上了眼睛。

蔺铜驼在他家中左右前后翻了翻,找出了那件挂在衣柜里的红色毛衣,一把火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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