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吏部尚书告老之后,斯楼耿四人明显感觉到八十七舍外面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不少高年级的院生都会有意无意地路过院舍门前,向这座小楼投来审视或怪异的目光。
按照雷一的说法,他们大多都是北都朝堂各方势力的眼线。
“他们整天在外面转来转去,有什么作用?”冬夜趴在窗边,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他对于修炼以外的问题一向比较迟钝,只觉得这些来来往往的路人有些扰人。
“他们呀,是在等。”雷一摇晃着酒杯,里面正是斯楼耿也非常喜爱的紫浆酒:“等着某些人过来,就可以知道北皇陛下他老人家到底在想什么。”
眼见可能翻案在即,刘思思并没有太多地兴奋之色,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唯一正常的就是手里还在雕琢着他的木头玩偶,只是就连冬夜这个糙汉子都能看出,他的刀工变得不如以往细腻,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一样平静。
可能是阴沉的天气确实容易催生惰性,连一天不修练就浑身难受的斯楼耿此时都躺在床上,有些无聊地把玩着天符戒,还拿着那件属于傲冷宫主的无名内甲来回放入取出,有些郁闷地小声嘀咕:“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呀……害得人家都不敢过来了。”
当然,蔡天海送他的这枚储物戒指并没有武殿大小姐的那个手环高级,空间也小很多,每次开启只需10能量点,否则哪怕他小有身家也不敢这么浪费能量点。
没想到雷一的耳朵很是好使,竟然听到了斯楼耿的自言自语,当下也不道破,只是讥笑一声,心想这混小子倒是食髓知味,看来最近跟傲美宫的小姑娘已经奸情火热了呀……
……
……
除了八十七舍,还有一个人同样牵动着北都所有权臣的神经。
那个人,就是太子殿下。
前几日告老的吏部尚书正是太子殿下派系里的一员重臣。
每日早朝的时候,群臣都格外关注着太子殿下的神情,关注着北皇陛下与太子殿下的对话,希望能够瞧破一些端倪,好提前为自己作打算。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太子殿下行踪依然与往常无异,与北皇陛下在一起的时候依然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和睦情景,甚至和太子殿下谈话之时,也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胜券在握的绝对自信。
今日早朝后,太子殿下如往常一样回到了东宫,然后便按惯例进了他特意搭建的书香阁研读典籍。世人皆知,太子殿下虽然修为已达九阶之境,却极爱读书,五十多年里,读书与修炼是他每日必做的两件事情,无论发生何等大事都不曾间断。
太子殿下进入书香阁后,先是焚香净手,然后在书架前沉吟半响,才轻轻取出一本前代大儒所著的《六甲通论》,回身坐在檀木椅子上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太子殿下的长子,曾经在北都学院里与斯楼耿他们有过冲突的刘思文,也走进了书香阁。他捧着一杯热茶,恭敬地放在太子殿下手边之后,也没有出言打扰,而是躬着身子在一旁静静候着。
虽然已年近六十,但因为修为有成,太子殿下看上去仍是四十岁的壮年模样,哪怕此刻只是坐在椅子上手捧书卷,也不时透出一股强硬的气势。
而且太子殿下对仪容极为重视,衣着鞋履无不平整干净,仅有的一缕银发也被很好地藏在发冠里,如果雷一在这里,说不定会觉得同样洁癖成瘾的刘思思才是太子殿下的亲生儿子。
“思文,你可知道这《六甲通论》里对我们皇族是怎么评价的么?”
刘思文有些意外,因为自己父王一般会静心研读很久才会放下书卷。但见太子殿下难得发问,刘思文自也不敢怠慢,俯首答道:“思文不知,请父王赐教。”
太子殿下把《六甲通论》放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书上说,我们刘氏皇族‘皇气日减,必有大乱’!”
虽然太子殿下看起来没有露出愠色,但刘思文却感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力,甚至鬓角都冒出一丝细汗,只好强笑道:“如果思文没有记错,《六甲通论》乃是文斋大儒所著,自然对我皇族的评价会有失偏颇。”
太子殿下摇了摇头,说道:“文斋之人,向来清高。这评价虽有些刺耳,却还是有几分道理。”
似乎是感到有些烦闷,太子殿下站了起来,走到了书香阁的后院,静静地看着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秋意来袭,树上的叶子大多已经由绿变黄,更有不少落在了树底的青砖上。
刘思文见状,也跟了过去。
“相比其他五方势力,皇族在北境内部确实羸弱已久。哪怕那个仿若耻辱柱一般的和约大楼,现在也有不少臣子提议要将它扩建一番。要是在武殿,恐怕那位殿主会把这些人统统处死,以示威权。”
太子殿下面带忧色,对着黄叶满缀的树木感慨道:“可惜我们不行!各大甲方家族重臣,还有乙方的军方势力,哪怕是陛下,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得不权衡各方,长此以往,岂能不乱?”
虽然不是很明白太子殿下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自发感慨,但刘思文想到自己今天此来的目的,还是拱手说道:“父王身为东宫,心忧皇族未来大业本是皇族大幸。只是思文担心……陛下有些别的心思。”
太子殿下回过头来,眼里闪过了然之色,似笑非笑地说道:“是有大臣让你来探本宫的心思?”
“思文不敢……”
刘思文不料被一言道破心思,连忙惶恐跪下,正想要解释,却不料太子殿下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摆了摆手让他起身:“能够懂得和大臣们来往总是一件好事,本宫不会责备于你,只是凡事都要多留些心,莫被那些老狐狸利用了而不自知。”
“事实上,本宫对此事确实有些意外,却不曾有过多少担忧。你可以回去给那些大臣原话转告,让他们安下那颗心。”
……
刘思文带着自己想要的答案离开书香阁之后,太子殿下回到了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金色册子,然后重新坐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太子殿下没有对刘思文说的是,他虽然不曾担忧皇位继承之事,却仍然有些地方没有想明白。
比如,他手上的这本封册。
作为北皇的嫡长子,太子殿下十分清楚他那父皇虽然修为通天,但在性格上向来极为犹豫。只是八年前他已经亲手替陛下作出了选择,并借着那位皇兄的死把改革派彻底瓦解,大局已定,那么陛下就不会也不应该再有其他的想法了。
如太子殿下刚才和刘思文所言,北皇陛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得不考虑各方势力的态度,除非他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否则已经取得各方势力认可的储君绝对不会轻易更换。
而且太子殿下自信当年的那桩事做得很是干净,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在太子殿下看来,所谓的十臣告老和平南王翻案,无非是自己的父皇年老心慈,想要对那个孩子做出一些补偿而已。
“只是父皇呀,您为何让儿臣来走这一趟?难道是想让儿臣向他的后人表示歉意么?”
太子殿下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有些不稳定,甚至连屋子里的气温都仿佛下降了很多。
……
……
翌日,荔香园里的八十七舍又一次轰动整个北都学院。
因为,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到了八十七舍!
一时间,对近日种种传闻关切至极的学子们簇拥而至,迅速把八十七舍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但太子殿下毫不避忌地从他的步辇走了下来,待众人行礼过后,便转向那座小楼,脸上一直挂着和熙的笑容,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贵为太子,自然不必站在楼下喊门,而且外面这么大的阵仗,他相信屋内的人应该不至于装聋作哑,把自己晾在这里。
父皇既然要自己亲自过来,那这个面子就给那侄儿也无妨!
与此同时,八十七舍小楼内。
“怎么办?刘老大,咱们出不出去?”斯楼耿捧着几大盒钢针,拉着披上软甲的冬夜跑到刘思思面前,一副三言两句不合就要干架的样子。
刘思思看向了雷一。在这种时候,久居外城贫民区的他也有些摸不准了,只能依仗雷一这个临时狗头军师来分析局势,出谋划策。
雷一也难得地收起了嬉笑的态度,很是认真的靠在窗沿,从缝隙中看着楼下站着的太子殿下,眉头紧蹙,神情非常凝重,因为他比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清楚,今天太子殿下的到访绝对内有蹊跷。
“刘老大直接出去迎接他这位叔叔,应该是最稳妥的选择,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也不敢动什么歪脑筋。”平南王虽是妃子所生,地位上没有嫡出的太子尊贵,但毕竟比太子年长几岁,所以雷一按辈分论称太子为刘思思的叔叔也并没有错。
“但我想,这可能不是北皇陛下想要的结果。”雷一一面整理自己的想法,一边向三人解释道:“按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必然不是自愿而来,那么北境之内,便只有北皇陛下能够让他走到这里了!”
“太子殿下肯定带了北皇陛下给他的任务而来,而且我们没出现之前,他绝对不会离去。我们只需要抓住这一点,就可以让刘老大在这一场初次交锋里占据上风,获得更多的优势!”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亮,似乎对自己的猜测越来越有信心。
“北皇陛下,是在为刘老大铺路,是想要刘老大拿太子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