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存绍就从睡梦中自然苏醒过来。这几日自己每日戌时歇息,寅时起床,作息很是规律。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战阵上所受的内伤也逐渐调养恢复。不得不说自己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除了反应与力气都要远超常人,显然是继承了李克用的基因。
刚走出院子,昨天的那个薛姓小娘就端着铜盆从后子的月门走了进来。
看到李存绍一大早已经起来了,小娘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低着头带着几分羞涩说道:“奴婢伺候郎君洗漱穿衣。”
李存绍点点头,领她进了卧房。铜盆里是热水,放在架子上还冒着氤氲的热气。李存绍跪坐在一旁对着铜镜,小娘便拿过干净的毛巾打湿,仔细地擦拭着李存绍的面庞。
温热的毛巾擦去脸上看不见的杂污,李存绍觉得脸部的肌肉一下子就舒缓了下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伺候,有些别扭的同时却又很是惬意享受。
擦过脸,薛娘又绕倒他身后为他疏发。青葱般的玉指握着桃木做的篦节,细细地梳过头发。铜镜里小娘认真的样子十足的俊俏。
他向镜中的小娘道:“昨天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薛娘手里的动作一顿,又继续梳了起来。“婢子只是薛家不起眼的小娘,并没有名。主人若是不嫌,唤婢子薛娘就是。”
嗯了一声,李存绍任她将自己的头发在头上挽起来盘好。取过一顶青黑色的纱罗幞头为李存绍戴在头上,这才算完成了打扮。铜镜中的自己倒有些不像武夫了,反而更像儒雅年轻的士子。
连身后的薛娘也称赞道:“郎君一副英姿呢。”
虽然铜镜看不清细节,但李存绍也能隐约看出确实是一幅好皮囊。
收拾好了,薛娘便端着铜盆告退,李存绍也跟着走了出去。
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存绍在院子中停下了步子。“薛娘知道这是什么树吗?”他指着一旁的紫椴树道。
薛娘停下来好奇地看了看紫椴,又看了看李存绍,摇头道:“奴婢不知。”
“这树是紫椴。一次我随阿父出猎时突然下起大雨,众人便找了处山间破庙躲雨。那庙里早就荒破不堪,但偏有一颗紫椴顶破院中的砖石长在那里。众人都称奇怪,那砖石下是夯实的土,这树又是如何长在那里,如何吸取营养?阿父觉得是祥兆,就命众人挖了出来移进府中。就是你眼前这棵。”
薛娘疑惑地看着李存绍。
李存绍接着笑道:“倘若这紫椴没有遇到父王,想必还长在那破庙里,即使没有枯死,但也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繁茂。”
“晋王和郎君真是仁心。”薛娘柔声道。
“薛娘以后一定也会如这树一般重新生长起来。”说罢李存绍也不管身后薛娘惊讶的眼神,径直走了出去。至于什么打猎和破庙,自然都是李存绍信口所说,只是想鼓励薛娘振作起来罢了。
走到前院,昨日的薛直正在候着自己,薛羡则已经得了李存绍吩咐去购置宅院了。
李存绍今天要去军营里。他深知只有兵权才是如今的立世之本!虽然自己是晋王的长子,以后河东集团的势力不出意外应该会由自己继承,但他也知道,权力永远不会缺少觊觎的人。
李存绍骑马在前,薛直跟在后头,二人要穿过整个西城和中城才能到东城的军营里。明日就是重阳了,今日街上的行人比往日还要多些,拥挤的路段纵然是骑着马也寸步难行。二人不得不绕路从沿着城墙走。晋阳城作为北方重镇,城墙高近五丈,又有精兵镇守。难怪河东在实力最弱小时也能够凭此城固守,而让汴军无可奈何望而却步。
城内的军营自然不像野外扎营时那般简陋,营房和校场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军营占地极广,隔着很远也能看到校场边高大的点将台和上面随风卷动的旌旗。校场则紧挨着北边的通成门,每次大军出征前就会先在校场内点齐将士,然后从通成门开拔出去。
太原城内平时驻扎的只有衙内军、从马直、突骑军、前直这几支人马,而这几军正是晋军的核心力量。李存绍的铁林军则属于其中衙内军的一部。除去太原的兵马以及随各将在地方州县驻防的外,各军一般只留部分兵士在城中轮值,其余时间多散在家中,只有战时才会被应召入伍。
带着薛直径直走进营门,营内却并无多少人马。不过还好杨载正在军中。
见礼罢李存绍就向杨载介绍薛直:“这是薛郎,着他做我亲兵,以后你替我多加照看。不过也不要因是我举荐就放松了他。”
李存绍说完又转头向薛直:“战阵之上危险重重,你也要多习些弓马之事,不可懈怠!”
薛直忙向二人抱拳道:“郎君对我恩重如山,薛直绝不怠慢。”
杨载在一旁瞥了眼瘦弱的薛直,深不以为意。但碍于李存绍也只得应了这差事。
并没有叫薛直下去,李存绍向杨载问着军中情况。铁林军在洹河损伤不小,不过按晋王吩咐又有五百余原来的飞虎军编入铁林军,如今铁林又将近千骑。
而且当听说晋王有意在冬天接着向魏博用兵后,军中又在筹备着从各州县中补充兵员。让李存绍有些意外的是,虽然晋军在洹河受挫,但士气并不算消沉,将士们听说用兵反而还很是踊跃。
不过他很快也就想明白了,李克用每次用兵前后必然大赏全军,出征一次即便是普通士卒也是收获颇丰。
只是苦了河东地区的百姓,连年兵祸不说,壮劳力还要被征入行伍,加上各种摊派劳役,实在是苦不堪言。而李袭吉等人虽然多次劝谏,但李克用每次都会因此发怒,久之也就无人再敢多劝了。
大概观察着情况,李存绍一边沿着校场走着,一边接着向杨载吩咐道:“把原先飞虎军和铁林军士卒打乱重新编排,分作左右两厢各五百人。左厢指挥今后就由你指挥。除去左右厢指挥外,下头的十将(下属百人)和队正(下属五十人)就选些弓马娴熟的领了去。若是有徇私提拔的...”说着李存绍突然停下紧紧盯着杨载。
“卑下万万不敢。”杨载忙低头抱拳道。
于是李存绍接着说道:“平日要多加操练,平时操练流汗多了,战时才能少流些血。父母生养不易,这样的道理可要让大家晓得。”
“卑下明白。”杨载虽然外表五大三粗,但心思却并不疏漏。暗想自己若是乘上小太保的风,以后飞黄腾达大有机会!当下便又恭敬地加了一句:“小太保的话末将定然牢记在心。”
李存绍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道:“原飞虎军中可有官长?”
杨载点点头,“有个叫王定的指挥使,今日正在营里呢。”
不一会王定就被叫来了。听到杨载向李存绍禀明,王定才知道面前这年轻的郎君正是晋王之子,军中所传的小太保李存绍,当即便拜下来。
抬手示意王定起来,李存绍笑着道:“你原先是飞虎军做过官长,如今归我节制,咱俩也算有缘。”
王定同样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但与杨载不同,王定的年龄明显要大些。听了李存绍的话,王定忙抱拳道:“卑下不过一介武夫,被驱作叛,蒙晋王恩赦才得保全性命。卑下甘愿听小太保节制。”
李存绍沉吟一番道:“如今铁林分作左右两厢,我想着你做右厢指挥,你可愿意?”
王定想到自从李存孝叛乱以来自己每日胆战心惊,唯恐哪天李克用心情不好自己便要命丧黄泉。谁成想眼前的李存绍竟然不计过往,不仅不打压自己,反而交给自己实权!
于是王定想也不想就立马跪下向李存绍再拜道:“末将牢记小太保大恩大德!”
李存绍抓住王定的手,笑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对二人接着道:“你们二人既做了指挥,便要刻苦操练,战阵上奋勇杀敌。上不负晋王之命,下不丢我颜面。”
三人又在军营里转了一圈,眼看快到了午时,李存绍便留下薛直交给杨载打算独自回去。
还未出营,李存绍又见道数骑朝自己这边奔来。为首一人的身影有些熟悉,近了才发现是突阵指挥使袁建丰。
袁建丰在晋军众将中很是年轻,从九岁时就跟随李克用作战,如今虽然不过二十来岁,但战阵经验却十分丰富。作为军中少有的年轻将领,袁建丰和李存绍的关系自然也一直很好。
袁建丰远远的就下马冲李存绍跑来。
“听人说你来了,我还不信。本想过几日再去探望你,怎得你不在晋王府养伤,倒来军中作甚?伤好得这么快?”说着一拳便砸在李存绍的肩头。
李存绍弯下腰故作痛苦状:“好啊,你敢打晋王长子,我父王定饶不了你。”
袁建丰笑着把李存绍扶起来,止住了玩闹,又附耳过来悄声问道:“听说冬天晋王还要接着用兵,可是真的?”
李存绍又哪里知道更多,只得微微一笑:“我也不知。不过父王用兵一向不循规矩,前一仗又确实恼了父王,你觉得他会忍气?何况朱温东边的朱氏二人也不得不救。”
袁建丰皱眉道:“可凤翔李茂贞如今占据山南道十五州,甲兵强大压迫王室,官家眼下陷于华州,听说都欲往太原来。晋王不会向西用兵吗?”
李存绍想了想,摇头说道:“陛下尚有禁军拱卫,虽然不堪战,自保却是无虞。何况祖先陵墓宗庙难以舍弃,定然不会渡河往太原来。而西边李茂贞虽然野心勃勃,但实力不济,也不会对咱构成太大威胁。相反东面朱温若是再夺下兖、郓两州,便拥有四镇之力…到时便会成为我等大敌。”
袁建丰赞同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惊异。自己前来本不过是为了探探晋王口风,谁知落落自洹河之后竟然能将时局说的头头是道?而且袁建丰知道李存绍刚才所说并非是少年胡言……落落何时转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