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重阳节还并未演变成后世以尊老为主题的节日。此时的重阳节,就如同“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两句诗中所描写的一样,是一个关于“登高”、“茱萸”、和“菊花”的节日。
一早薛娘就来叫李存绍起床。一如既往地被伺候梳洗更衣之后,李存绍才发现今天的早点与往日有些不同。今天的早食都是些糕点,虽然都可以叫做重阳糕,但又各有不同。绿的是蓬饵糕、灰的是麻葛糕、白的是米锦糕...当然还有金黄的菊花糕。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几块糕下肚李存绍嘴巴里却也觉得又干又燥。
吃过重阳糕正要出门,薛娘却唤住了自己。正疑惑着,薛娘却回偏房拿过一支佩袋走了过来。李存绍看着她那一双柔荑将布袋系好在自己的腰带上,双手鬼使神差地握了上去。两双手被李存绍紧紧地地扣住贴在了腰上,薛娘一愣,脸瞬时腾地红了起来。想要抽出来,却没想到李存绍握的更紧了。“这袋子里装了什么?”
薛娘支支吾吾地回道“是茱萸。”
“哦...”李存绍恍然。
感受到手中活物在微微地颤动,眼前的人低下了头,叫他看不清薛娘的表情。“你在怕我吗?”“奴婢不敢。”手中的颤抖却越发厉害了。
叹了口气,李存绍放开了手,道:“你不必怕我的。”说罢就快步走了出去。
留下薛娘在紫椴树下,盯着李存绍的背影一阵怅然。感受到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她不由得暗想,自己刚才是怕了吗?自己在怕些什么呢?
随着一阵秋风吹过,枝头一片金黄的树叶被吹落,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下,正落在了薛娘的肩头。
今日重阳的主场在晋王府的大明殿前。
早在昨日下午侍仆们就将殿前的广场收拾布置好了。殿门前百步设了数面用鹿皮缝制的箭垛,两边还各用土块堆成围垒防止有人箭术不佳伤到观看者。
殿门前的空台设了坐席当作看台,按着次序摆着坐垫和矮案。今日不仅有王府属官,晋军武将,还有不少女眷也会到场。李存绍就住在王府中,自然要来的早些,坐席上还没有几个人。
不一会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中也来了。今日算的上是盛会,刘氏盛装打扮下,远远一看就能感受到其母相威严。
见刘氏在上首落了座,李存绍过去向她拜见。刘氏看见他,笑着道:“今日你父王手下不少将军都要带着女眷来,落落若是看中了哪个可要告诉阿娘才是。”长姐琼儿也在一旁掩嘴偷笑。
李存绍讪讪地笑了笑“孩儿尚小,还想要多在阿娘膝下承欢些时日呢。”
其实此时按照他的年龄成婚的大有人在,不过李存绍一直没什么意向,刘氏倒也不急着为他操心嫁娶。
说话间,来人越来越多,晋王也在一众军中将领的前呼后拥下来了。
李存绍回到自己位置落了座,案上放着一壶酒,李存绍倒进杯中尝了尝,入嘴略微有些发苦,入喉之后却感到一股芬芳气息从腹中升起,令人精神一振。这应该就是采自晋王府后花园的菊花所酿制的菊花酒。这酒品尝可不易,一年也只这一回,只有每年今日才会采了菊花设坛封曲,到第二年重阳时再取出供人饮用。
李存绍正一边品着酒,一边观察着众人。突然旁边有人叫道:“兄长。”
顺着叫声的来源,来人应该是冲着自己叫的,转头果然是自己三个弟弟。
“阿娘叫我们依着兄长坐。”
说话的是李存勖,带着两个弟弟向自己见礼。李存勖虽然比自己还小,但举手投足间却颇有风度气质。李存绍心中暗想,不愧是历史上三箭平天下的李存勖,从小看来就有了雄主之姿。
李存绍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好奇地瞧着他们。说起来这三个弟弟,性格也各自迥异。李存勖稳重,李存霸调皮,李存美则从小就是几个哥哥们的跟屁虫,没少被他们捉弄。李存绍心中对三人并无强烈的亲情感,但晋王府向来很重亲情,因此倒也一直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气氛。
人渐渐地都到齐了,女眷们也纷纷入了场。今日重阳确实称得上是盛会,几乎太原府中所有晋王一系的官吏和将领都来了,也亏得是宫中规模最大的大明殿,放在其他殿前估计还坐不下这许多人。
李克用和刘氏在上首落了座,众人携着女眷按着品级次序陆续向二人礼拜、颂词。趁此机会,李存绍也把众人和记忆中的模糊印象一一对应起来。接下则是歌舞环节,在李存绍看来,这些歌舞都是些乏善可陈的表演,倒是一旁的李存勖看的津津有味。“兄长你看,那中间的舞姬是前些年袁建丰送给阿娘的,如今颇善歌舞呢。”
李存绍不以为意,随口嗯了两声,却看也不看,目光越过舞池去寻找银儿的影子。银儿正坐在自己母亲孟氏和父亲李克宁的旁边。自从其他两个弟弟死后,李克用就只剩下了李克宁一个亲兄弟,对其也非常照顾,任用他在太原府为自己分担政事,出征时也常常作为太原留后。
银儿早就看到了李存绍,只是自己母亲在,不好去找他。见他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心中一娇,扭过头不再看他。这边的李存绍却心里奇怪,前几日还为自己加油来着,今日反而当作没看见自己?小娘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宴会总算进行到了今日最重要的环节——射礼。
男子们随着一身弁服的李克用走下台阶,来到临时的“射场”。首射肯定是李克用的,作为年轻时就曾经一箭双雕,威震鞑靼的射手,如今虽然仅剩一只眼睛,却也令在场众人包括李存绍在内期待不已。
李克用上前走去,试了试弓弦,便从装箭的木框里掏出箭矢,众人还未准备好眼睛,就已经一箭射出!
靶子边的宦侍忙去取过箭,高呼到:“此箭获!”——这即意味着此箭正中靶心。
众人纷纷叫好喝采。李克用兴致显然也很高,又接着连射了九箭,总共十支箭全部中靶。美中不足的是正中靶心的只有两支箭——但即使是这样的成绩也要超过在场大多数将领了。
接下来则轮到了李嗣恩等诸将,各人武艺差距很大,有些能射中七八支,有些却只能中一两支。射的好的人则在东边阶下拿取赏物,成绩不好则要在西边阶下自领罚酒。
场下众人你来我往,阶上的女眷们若听到自家郎君射中,也是欢喜不已,若是不中则面露愧色。台上台下喝彩声和哄笑声不断,热闹非常。
随着射完的人越来越多,李存绍开始紧张起来,自己前世从未接触过射箭,若是待会一箭不中,岂不是丢了大人?他藏在人群里,正要偷偷溜掉,却不知谁突然喊起自己:“落落呢!到小太保射了!”
众人这才想起李存绍,纷纷起哄。眼看自己躲不掉了,李存绍只好越众而出。身边众人纷纷投向期待的目光,不远处的李克用也摸着胡子笑看着自己。李存绍更紧张了。
他走上前去,从宦侍手里接过弓,从箭框里抽出一支箭。按照记忆搭在弓上,拉紧弦,手指一松就看箭矢飞射而出。然后众人便开始哄然大笑,“小太保莫不是昨天刚习的射艺?”“小太保莫要欺我等了!”“阵前射杀敌将难不成是小太保的戏法?”
听着众人的起哄,李存绍简直羞愧的想要钻进地缝里!
但此时临阵脱逃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不得不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抽出箭,紧紧盯着前方的箭靶。搭弓,并不急着去射,仍旧盯着前方。突然间周围一切景物彷佛都消失成为模糊的背景,耳中只听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由急促渐渐慢了下来。咚、咚、咚,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手中的弓箭。缓慢地拉开弓弦,前方箭靶上的鹿皮如同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李存绍彷佛看见了鹿皮上缝制的粗线,看见了一丝丝鹿的绒毛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崩的一声,箭射了出去。远处宦侍高呼:“此箭获!”周围众人纷纷叫好,李存绍却并没有放松,而是又抽出一支箭。拉弦,瞄准,射出,再拉弦...一开始众人还随着一支箭射完叫好,而很快周围都沉默了。
剩下的八支箭都射完了,远处的宦侍高喊到:“八箭皆获!”
“好儿子!”晋王中气十足的一声叫好把众人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这才喝彩道“小太保威武!”“落落真神射也!”
李存绍也放松下来,还好没有丢人。放下箭,向李克用拱手一拜。
李克用的脸笑得皱在了一起,一双大手拍着李存绍的肩膀。“好儿子!当有俺当年风采!”一旁众将也纷纷献上赞词。“今日大射,你夺首魁!前些日王珂送我匹踏雪乌骓,我看过了,是匹好马。正好你刚折了马,今日就赏你罢!”李存绍忙拜谢过。
接下来则没什么看头,都是些王府属官试射。其中巡官王让竟然只能射出十步远,引起众人好一阵哄笑。
回到阶上,几个弟弟立马围住了自己。尤其是李存霸更是激动万分,“兄长教我射箭吧!前些日子我得了块玉玦,好看得紧,愿意送给长兄!”李存美也道:“我也有只琉璃镜,也愿意送给长兄!”就连李存勖也向自己投来期待的眼神。
李存绍苦笑不得,只得应了三人。目光转向银儿那边,不看还好,目光一转倒发现女眷那边不少小娘都向自己投来秋波,包括银儿也正看着自己痴痴笑着,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看来今天风头出得有些大了。
银儿这边发现李存绍看向自己,脸上却是一红。
旁边的孟氏注意到了,问询道:“银儿可是不舒服么?”
她连忙摇了摇头,低下头来不敢迎向母亲的目光,心里却是怦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