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城外,幽州军在城池东边三里处扎下了营盘。
在元行钦的部署下,幽州军自北向南面向西边的飞狐城摆下三座连珠寨。相连的栅垒将三座寨子连接起来,寨中则规划好了快速通过的道路,因此纵然是上万人马,却能颇有秩序地驻扎在不大的营寨中。从中也看得出元行钦的布阵确实有些章法。
元行钦此时正在正中大营的中军大帐里。
“明日必须攻城!”大帐里说话的是刘守光,此时正坐在上位对着下面的几位将领发话。
元行钦皱着眉头,站出来打断了想接着下令的刘守光:“郎君明鉴,大军自幽州行军已近十日,今日又刚过了陉道。士卒疲惫不堪,应最少休整一日,待后日再战。”
接着又是一名将领站了出来:“元将军说的对,那飞狐城里也不知有多少人马,贸然攻城恐怕也不能一战而下。还望郎君三思!”
没想到刘守光突然怒吼:“不要叫我郎君!军中没有郎君,只有将军!”说完站起来,一脚把身前的案子踹翻,案上的书卷和水壶杯子洒落了一地。
“传我令!明日左军攻南门,右军攻北门,中军随我攻东门!”说完也不等几位将领回命,就一甩袖子从帐篷里大步走了出去。
剩下帐中几位将领互相瞪了瞪,相视无言。
***
李存绍正驻马远远地望着幽州军的大营。
此时已经接近亥时,远处大营中只有淡淡的几点灯火。铁林军一路顺利出了陉道,想来幽州军也料想不到竟会有一支晋军能出现在自己的后方,因此一路侥幸未被幽州军的斥候发现。
“小太保,下令吧?”旁边的杨载搓着手,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
事到如今,怎么都得打这一仗了。若是现在绕过幽州军营逃回飞狐,军中估计就要传开自己这小太保不战而逃的笑名了。
于是他也不犹豫,当即就下令:“杨载领左厢,王定领右厢,冲入敌军中军大寨后,王定率部往南攻南寨,杨载随我率部往北!”接着又补充道,“切记!不可恋战,若是敌军势大则及时退回飞狐!”
“遵命。”
二将正要回去点齐人马,李存绍又叫住他们。“胜败并不重要,即便不能取胜,本将也希望你们能活着。”
“小太保...”杨载有些动容。旁边的王定使劲一拽杨载的袖子,杨载才反应回来。二人一同抱拳大声领命:“得令!”
***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从昏睡中被吵醒的幽州军哨岗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直到寒风一下子把他吹个机灵,他才发现马蹄声并不是来自梦中的声音!远处黑夜里一大股骑兵正声势浩大地向自己这边奔涌而来,他揉揉眼睛,直到看清楚了马队中的李字大旗,才想起来喊叫。“敌...”可还没等他说完,一支羽箭就直接射入了他的胸膛。
幽州军其他的哨岗还是很快就发现了李存绍的人马,一时间整个幽州军大营喊叫声鸣金声大作。
晋军可不肯给幽州军反应调度的机会,数里的路程骑兵顷刻便至,呼啸着从后方向中军大寨席卷而去。
夜里的寒风从脸上刮过,冷的生疼,但李存绍却感受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两军的喊叫声,萧萧的马鸣声,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幽州军营下午才扎下,还未布置完善,加上铁林军又是从后方突然袭击。因此李存绍并不费力地就带着铁林军冲进了营寨中。
原本为方便调拨寨中的幽州军而划的宽阔走道,此时反倒成了晋军骑兵在其寨中策马狂奔的方便大道。铁骑一边向中间杀去,一边引火烧起两边的营帐。火势很快就在木头和布搭建的大营里蔓延开来!
四周从帐中刚刚醒来的幽州军很多甚至都来不及穿甲,到处是乱哄哄的一片,根本挡不住铁林军迅猛的突入。李存绍抽出腰刀,一路杀过去,瞅准一个还穿着单衣的幽州士卒,冲过去便是一刀而下。刀的力量加上马的速度,那士卒的头颅直接被李存绍一刀砍下!距离太近,鲜血一下子迸溅自己一身,李存绍同时感觉到自己右边的脸一热——那是鲜血的温度。
“右厢弟兄跟我来!”
一声大吼,那是王定的声音。李存绍则接着率亲兵和杨载的左厢人马继续往阵中的大帐奔去,所有人都知道军中最有价值的目标就在那儿。
透过火光已经可以瞧见那边大帐边上飘舞的旗帜了,但李存绍却发现前面的敌军越来越多。再往前走,幽州军已经在大帐前仓促集结起了部分士卒排成阵形,甚至不知道从哪还搬来几桩拒马,一个骑马的大汉正在那边大声喊叫着组织士卒进行布防。
李存绍短暂思考了一瞬,就放弃了强攻大帐的念头。毕竟若是陷在这里,等到周围的幽州军都反应过来,那真是插翅也难逃了!他在马上大吼:“放箭!”
于是晋军一边冲着几十步外的敌军大帐方向射箭,一边拍马向北边折去。至于有没有收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边在大帐前匆忙组织防守的大汉正是元行钦。看着逼近的晋军铁骑在那个白袍将领的率领下向北边折去了,元行钦这才长吁一口气,接着又大骂道:“这是哪来的晋军!不是叫人看住城门了么,斥候营当死罪!”他此时还以为晋军是趁夜出城袭营的。
连珠寨最大的特点是几处营寨彼此间就像连珠串一般相连着,因此晋军引起的大火不费吹灰之力就烧到了幽州军的北寨。晋军骑兵的喊杀声和幽州军的哭叫声连成一片,李存绍也记不得自己亲手杀了多少幽州士卒,只能借着火光勉强看到刀刃上已经崩开了几个裂口。直到一路冲出幽州右寨大门,李存绍也没再遇到过幽州军有效的阻击抵抗。
出了幽州军营寨,奔到一处高地上。李存绍停下马回头看向南边的幽州军营,连天的大火照亮了数里的夜空,也映红了他的脸。火焰在黑夜里肆意地燃烧,远处还依稀传来幽州士卒的哭喊,此情此景让李存绍不觉有些痴了。
“小,小太保?”直到薛直喘着大气叫了自己一声,李存绍才回过神来。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薛直脸上身上也满是血迹,再环视一圈,身边诸人莫不都是如此。
李存绍只觉得头脑一热,高高举起那把已经卷了刃的腰刀,大胜呐喊:“胜!”
于是诸军尽皆大喊起来,“胜!”“胜!”“胜!”
土丘上的区区数百人马却发出了直冲星汉的呐喊!
***
等到铁林军进城已经是丑时了,城中的晋军士卒发现了城外幽州军的大火,也不明就里地被李存颢集结了起来。
看见李存绍率铁林军回城,诸军便都清楚了大火的原由。于是又是一阵欢呼呐喊,“小太保威武!”“小太保!”李存绍同样举起那口腰刀,当作回应诸军。
但李存绍没注意到的是,城墙上一人正满脸阴翳地盯着自己。
城墙上的人影正是李存颢,看见李存绍今夜立了如此大功,自己作为前军主将却一无斩获,心中很是郁闷。
李存绍虽然经过好一阵的厮杀,却并不觉得困倦,相反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叫王定去安排铁林军在城中驻扎休整后,便带着杨载和薛直向县官衙署走去。
李存颢已经在衙署大门外等着他了,见他下马,过来笑着招呼:“小太保今夜真是勇武不凡!那刘守光恐怕要退避三舍了。”说着伸手请他进去。
李存绍感觉自己下了马,步子都要飘起来了。当下也不客气,跟着李存颢进了大堂。进了大堂李存颢又请他在上位坐,李存绍推辞一番也就坐了下来。
李存颢从仆人手里接过热水,递给李存绍,“小太保这般勇猛厮杀,真不愧是晋王之子,快喝些水吧。”接着又叫仆人给同来的杨载和薛直倒水。
“那是自然!小太保是什么人物,那幽州军在咱面前连觉都睡不得!”杨载当即大声附和起来。
“对对对,杨将军说的是。此役由我率部在城中吸引幽州军来围,半夜小太保突然从后边杀出,真是一场大胜啊!回头禀报晋王,前军功劳不小!哈哈哈!”
李存绍这才搞清楚这个李存颢突然对自己如此殷勤,原来是想要分功?于是他心中暗暗啐了一口,老子带弟兄们冒险冲杀,还不知道折了多少人,你在城头看热闹连蚊子都没叮个包,有个屁的功!
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抿口水润了润嗓子,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道:“功不功的还谈不上。今晚看着声势大,但斩获恐怕还有限,那幽州军人数依旧比我们前军要多不少。情况还要待之后向父王详细说明后再请功。”然后就站了起来,“城中布防还要仰仗义兄安排,我先去休息了。”说完向李存颢抱了抱拳,就径直带着杨载二人朝外走去。留下李存颢楞在原地。
刚出衙门跨上马,薛直就骂道:“这李存颢算甚么东西!跟咱抢功?”
李存绍摆摆手,“出言勿要伤了军中和气,要功他自己去干,咱的功劳我得为弟兄们负责。今夜暂且不跟他计较,回营休息。驾!”
身后二人望着眼前被血染红的白袍有些动容,立马也吆喝着拍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