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折很清楚许轻雪此言是在讽刺他安居一隅,没见过世面。
只是他懒得去争辩这些,从人生经历来讲,作为一个穿越者加重生者,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许轻雪在他眼里实在是图森破。
关键许折也没兴趣揭穿他,所谓东南西北到处游历就是周围县镇跑跑人情,自称见过的诸多佳人怕不是都没有许折女装好看。
不过,许轻雪还真说中了他的一个打算:
院试过后,便去教书,只是不是在这乐安镇。
许轻雪站在许折身旁,等待着他最后的抉择------事实上他从借下人之口提到陈小青的卖身契开始,从许折为此动怒开始,就知道结果了。
接下来该谈判的,是交换的筹码。
许折添了件长褂,裹着自己单薄的身躯,缓步行至门口,一边咳嗽一边支开陈小青再去煮些姜汤。
雨比方才又细密了些,夏末的青黛还未归隐,初秋的老树黄草被细雨淋了个通透,徒添几许萧疏。
不远处有稀疏的几处人家,炊烟缭缭,模糊的小小身影穿着蓑衣在雨里劳碌,许是在自家弄的菜圃里挑拣小葱与青椒;近处紧挨着的邻居撑着伞给许折递了些热气腾腾的豆腐花与性子温热驱寒的红枣,也有意给许轻雪带了些山里挖出来的老山参,结结巴巴地要替自家几个适龄姑娘说亲。
许折乐呵呵地收下了豆腐花,尝了一下是咸的,紧接着就笑地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许轻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拒绝了这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已与良人有约。”
……
……
“表哥,吃好了,就说说条件吧。”
许折点点头,然后很自然地从袖子里抽出一筒雪白绢纸,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要求:“自己看吧。”
许轻雪脸一抽,生硬地笑道:“呵呵呵,原来表哥早有预谋。”
许折:“嗯。”
许轻雪展开白纸,朝黑字看去。
“第一,将小青的卖身契给我。”
“第二,我要你姐姐那两只灰常可爱的白兔。”
“第三,王颜二公真迹三帖,还有我半年前去过你家书房,当时那里面挂着的五幅画作,一并取来。”
“第四,底价转三十亩良田到我父亲与兄长名下。”
“第五,凡田亩所出,每月……”
“第……”
“第二十,挥刀自宫。”
许轻雪看完气急而笑:“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做买卖的,肃宗献女回纥都没有这般屈辱!”
语毕,顿觉失言,背后亦惊出些冷汗。
大唐民风虽说开放,但唐肃宗再怎么说也是当今皇上的祖宗,如此言论属实不当。
都怪许折。
自第三条往后,都不是他能接受或有资格决定的条款。
“你若是同意,就去筹备吧。”
许轻雪袖子一甩,压抑着悲愤情绪,举起三根手指,沙哑着声音:“我最多最多只能同意前三条!”
许折裹紧了自己的小衣服:“好的,成交。”
许轻雪欲言又止,止而又欲,欲而再止。
时辰已到了中午,许折留许轻雪吃了顿上好的饭菜,他于几日前谋划好的蛊虫,也很顺利地随着红豆酒入了许轻雪的腹中-----
为了日后操纵计划,他必须要极大地限制许轻雪的修为成长。
修行近三百年,毒、蛊、药、阵、兵,以及各种恶毒到极致的邪道功法,不说精通,也称得上“略知一二”。
关键许折是个很谦虚的人。
此虫及其罕见,隐蔽性极高,入了骨髓便会自动去世,散作抑制类毒药,药效可以持续几个月,许折必须在这有限的几个月内完成他的初步计划。
一旦拖得久了,许轻雪修为高了,那将会使整个事件多了一个强有力的不可控因素。
许折绝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
至于这蛊虫的作用,大致就相当于药老之于萧炎吧。只是蛊虫不会给许轻雪带来任何正面的好处。
“表哥,你家酿的酒真好喝,就是喝下去骨子里好像有些痒痒的。”
许折:“不慌,多喝点就好了。”
许轻雪:“可不能多喝,待会还要骑马呢。我姐说了,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
“你姐自己不是经常这般,边纵马边饮酒?”
“她说她那是酒气化马……”三杯下肚,许轻雪便有些微醺,话也略多起来,“我不服,她就打我,我能怎么办啊,她可暴力了。”
“厉害了。”
……
许折从头至尾只用了半小杯酒,他如今的身体扛不住烈酒的豪饮,便是这半小杯也教他的身子暖流横生,于是站到门口吹点小风。
方才那灰衣仆人站在墙角,脸肿胀的厉害,目中尽是血线,见许折朝他看来,嘴里不干净嘀咕了几句而后低下头避开许折目光。
“滚远点,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许折平心静气地说道。
在任何一个宗族之中,身份地位分层都是十分森严的。
下人、仆人也叫叫做“家生子”,这些人是来替主家做事打工的,每月按时领薪俸,寻常主人家是不会亏待这些人的,毕竟族里琐事往往都由这些人打理。要是主家做的不厚道,其他家生子难免会生出兔死狐悲的心理。
家生子的数量多,亏待了他们,明面上他们自不敢顶嘴,但暗地里使点坏,也够主家麻烦的。
还有一种直接卖了身的下人,称为奴隶之身,这种下人基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唐律专门关于奴隶的条律中,便有五条主家可不报官府直接杖杀奴隶的条例。
基本上就是生杀予夺,随便从五条条例中摘一条安在奴隶尸首上,杀,也就杀了------死人又不会跳起来争辩,何况真的跳起来各执一词,县太爷也一定是偏向主家的。
这种卖身的契约无论是签订还是撕毁,都是要在县里公证的,是要留案底的。
许轻雪没有夸大其词,如果他家愿意,只要给陈小青安一个辱骂主家、意欲私逃的罪名,任许折再怎么从中打点,只要许轻雪不松口,事情都会及其棘手。
白纸黑字,许折家里的那点钱,还没到挑战唐律的地步。
那灰衣仆人盯住他嘴巴颤动着,然后带着屈辱与怨气朝屋子另一侧绕去。在最后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用手指着许折,压抑着的怨气一瞬间爆发开来:
“许折,你如此盛气凌人,真是折了读书人的脸面!小心以后命比纸薄!”
许折愕然,忍不住抚掌,却是什么也没说。
长这么大,他也受过不少同族子弟奚落嘲讽,只是还没有哪个下人敢指名道姓地咒他,而且还是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下人。
既如此,那便当真要你知道什么叫盛气凌人了。
另一不起眼的黑衣仆人直接被这话吓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跑到许折面前抱住他大腿,慌张失措地嗫嚅着:“许大少爷,是他冲撞你的,与我无关……”
“孬种!”二十五六岁上下的灰衣仆人双目通红,似要滴下血来,“若非我赌钱欠了巨债,怎么卖身与你许家……”
许折听了此话赞赏地点点头,而后直接转身进了房,铺开信纸,提笔蘸墨,笔走蛇龙,悬腕而就。
将信纸封好,塞入已经醉了的许轻雪怀中,道:“将此信转交族长,三日之后将你我约定的东西全部送来。”
许轻雪满身酒气,趁势抱住他的手就不肯松开:“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