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说得极好。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就在武邑,镇州,赵州甚至于朔州,妫州这些地方的百姓们在合家团圆,欢庆佳庆的时候,有一支队伍,却正蜷缩在一个破旧的烽堡之中被寒风吹得簌簌发抖。
火上架着一口大锅,被剁成了七八大块的羊肉和骨头正在沸腾的锅里起起伏伏,香味渐渐地弥散开来,羊肉汤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调料,只不过是大把的生姜和花椒丢进去,再洒上一些胡椒粉罢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热气腾腾的一碗汤,本身就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所有人都端着一个薄铁皮碗排着队来到大锅前,伙夫们便会从大锅里妥起一大勺羊肉汤,不多不少,刚好装一碗。大师傅的手艺很是了得,随手一勺下去,总是带能带着一块肉来。
端了热汤的家伙们自己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硬梆梆的馕,使劲地将馕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泡进汤里,片刻之后,等到馕泡得软了,汤也正好不再烫嘴了,立即便端到嘴边,三下五除二,稀里哗拉的便吃个一干二净。
这一支一千余人的队伍,便是李泽派出的前往西域的先遣队。在朔州进行了最后一次补充之后,他们正式离开了李泽的统治区域,率先踏进了天德军的统治之下。
彭芳率领的天德军,虽然象征性地向镇州朝廷表过了效忠,但并没有真正地臣服在李泽的脚下,当然,在张嘉大军的威胁之下,彭芳对这支队伍倒也是客客气气的。
一天前,他们正式离开了天德军治下的最后一座城池,从那时起,他们便已经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无比广袤却又无比危险的区域之内了。
没有后援,没有补给,有的只是成群的野兽以及比野兽还要凶残的土匪。
在这片土地之上,胜者为王,强者通吃。
“弟兄们,今天过年呐。”一名队正提着一个酒囊,走在自己的麾下面前,大笑道:“每人半碗酒,一来暖和身子,二来,就算过年了。”
“今天就过年了嘛,我操,把这都忘了。”有人笑骂了起来。
“过年才赏半碗酒,首领太小气了吧?”有人吼道:“至少也得一碗啊!”
“一碗一碗!还得是烧刀子,别的酒不认!”
风雪呼啸之中,笑闹之声倒也不绝不耳。
“想得美。就这么点酒,总得做到细水长流,一顿喝干净了,以后咋办?留个念想。”队正大笑着,提着酒囊,把一个个高高伸出来的铁碗里不多不少地倒上半碗。
“兄弟们,过年了,新年好!”袁昌站在烽堡的高处,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新年好!”一片狂吼声中,半碗烧刀子被一口喝得涓滴不剩。
当的一声,有人兴之所致,酒一下肚,便将手里的碗狠狠的往地上一掷,却是引来一片大笑之声。那人有些讪讪地捡起自己那个还在地上乱蹦的碗,“习惯了习惯了。”
不少人的铁碗都不太那么周正了。这是在一路之上像刚刚那样的情景,上演过无数次。也得亏是铁碗,要是陶瓷碗,不知会损失多少碗盘了。
这支先遣队,拢共一千人,其中五百人,是正儿八经的武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另外五百人,却是袁昌招募的死士了。这五百人的成份就复杂了,有袁家自己的家丁,有江湖之上的刀客,也有大牢里的死囚,但凡有些本事被袁昌看上了,只要愿意卖了这条命,五百贯钱的安家费用先行奉上,然后每年还另有二百贯的薪饷,要是死在了路上,家人能得到一千贯的补偿,这钱,由袁昌自己补贴。
这样丰厚的卖命钱,使得袁昌的招募队伍应者云从,也让袁周得以挑选最好的那一批人。最让袁昌费心的,倒是为这些人找一个合格的头目,而唐吉正好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武邑一路行来,这五百人中差不多有一半人已经被唐吉殴打过了。对付这样的一些人,唐吉向来没有多话,都是用拳头招呼。
一路走,一路打,走到现在,不服气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直到这个时候,唐吉才开始把他们按照军伍编队,总算是有了一些模样。厉海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最初的时候,他认为这一盘散沙的五百人,自己带着部下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拾掉他们,走到朔州的时候,他认为收拾掉他们自己大概要损失掉一半的部下,再到了这里之后,厉海便明白,如果真干起来,自己这五百人绝对不可能是唐吉那五百人的对手了。
不怕流氓狠、横、不要命、不要脸,但就怕这些人不但狠横不要命不要脸外,还有着军队一样严格的纪律与分工。
当然,这样的一支不要命不要脸又战斗力强大的队伍是自己友军的时候,那感觉就又分外不同了。
走在这样一个四周皆不知是敌是友的地方,厉海只想说,这样的队友,再给我来上几支。
这群人尊崇强者。
厉海还是极得他们尊重的。
关键就在于厉海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
这群人中不乏有弓箭好手,但与厉海比起来,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唐吉,都是你害的,不然今天我们可以在木鱼城里过年的。怎么也能整一顿席面,好好地喝上几杯。”厉海歪在毯子上,手里端着半碗酒,小口地抿着。与下面的士兵一样,他也只有半碗酒,可不敢一口就这么喝完了。
“哼哼,只怕席面吃不上,彭双木请你吃排刀面。”唐吉冷笑着,“那小子看着对我们热情有加,但那一双眼睛里冒出来的绿油油的光,咋看都不怀好意。如果说在木鱼城的时候,我还只是猜测,这两天,我却是敢肯定了。”
“他真有歹意,在木鱼城下手不好吗?干嘛让我们走了两天后才下手?”袁昌也有些不解地问道。
“木鱼城里他要下手,就脱不了干系了,除非他能将我们杀个一干二净,再者我们在哪里连住一宿都不肯,显然是怀疑他们了,所以他就更不可能这样动手了。我们只要跑脱一个,随后张嘉的大军便会扑上来灭了丫的。”
“现在他就有把握把我们都灭了?”厉海哼道。
“现在我们已经离开天德军控制范围了,这个时候彭双木来动手,事后可以推个一干二净。”唐吉道。“这两天来,已经有好几帮哨骑超过我们了。”
“没见他们回来。”
“回来了,只不过换了衣服,换了马。狗日的彭双木肯定跟这边的那些马匪有勾连。”唐吉狠狠地道。“这种勾当,以前我们也没少做过。”
袁昌与厉海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一个是官宦世家出身,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另一个是朝廷科班出身的武官,哪怕厉海当了一阵子草寇,但与真正的贼人相比,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你确定是今天?”
“按照他们出现的频率,大概就是今天了。所以昨天晚上我逼着大家赶了一宿的路,就是让对手算错我们的路程,我们才能赶到这个烽堡来。”唐吉道:“接下来没有什么可想的了,准备干仗吧!”
“狗娘养的彭双木,老子要砍了他的脑袋,让人给彭芳送去。”厉海恶狠狠地道。
“厉校尉,这烽堡破损太多,处处是漏洞,你的手下是专业的,你带着他们辛苦一下,把不得不修补的地方修补一下,守城这活计,只能由你们来做了。”唐吉看着厉海道。“我手下的那些人,赶不来这些事儿。”
厉海点了点头。
“我有多长时间?”
“半夜!”唐吉道:“敌人发起攻击,应当是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我们有半夜时间作准备,然后休息准备迎战。”
“明白了。”
“我和我的部下去外头给他们布置一些小惊喜!”唐吉站了起来道。
“那我干什么?”袁昌指了指自己。
“首领您不如睡一觉吧!”唐吉看了一眼袁昌,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袁昌楞怔了片刻,大怒道:“老子这般没用吗?”
厉海笑道:“首领要是睡不着,不妨去帮我砌墙?”
“砌墙就砌墙!”袁昌越想越气愤,抽出刀来满世界来劈,“老子今天非得劈几个盗匪的脑袋。”
厉海笑而不语。
一千余人,在风雪之夜,忙碌了起来。
牲畜都被牵进了烽堡之中,马车上的货物也都搬了进去,马车上的架子都被利用了起来,这些架子都是用一根根的角铁,铁棍连接起来的,在打造之初,就考虑到了作战的需要,具体一点来说,就是为这支队伍量身打造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这些车架子,搭建一个堡垒。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些在白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马车,在一转眼之间,便变成了一根根支楞着锋利矛刃的家伙。马车的车壁成了盾牌,车辕车转了一个角度,装上弓弦,就成了强力的弩弓。
半夜时间,这间破败的烽堡,便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成了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血肉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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