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省,日照市。
自从大雪连续下了三个月,黄河也结冰了之后,这座比较低调的城市就被周围逃难来的人挤满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是,华国有些乡村小镇的条件并不是很好,等到雪灾一来,基本上就把水电给断了,再加上出人意料的严寒和雪崩,政府只好本着就近原则安排他们,把受灾受伤,或者被大雪摧毁了家乡的人都聚拢到附近的城市。
城市好歹有水有电,各种设备在雪灾中还能坚持,足够带给这些饱受折磨人活下去的动力。
只是人一多,事情也跟着多了起来。
尤其是城市人口暴涨之后,住房是个问题,加大供暖让人别冻死也是个问题,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吃饭。
房子不用怕,在房地产的火热过去以后,日照市里面也剩了不少烂尾楼或者没人要的“鬼楼”,政府组织人收拾收拾,再赶工建造了几栋廉租房,就把逃难来的人安置到了里面,平均每个房间十几平米,勉强住人。
只是供暖起初也让政府方面一阵头疼,临时建起来的房子根本没时间去给它铺电路和管道,是不能像常见的北方房屋一样开暖气的。
好在这问题没多久就解决了。
既然暖气不能用,那大家都燃煤,煤炭多的是,只是气味重了点,空气污染多了点。
不过这时候,也管不上什么空气污染了,人类自己才是最大的!
可是房子和供暖解决了,肚子又成了大问题。
人活着就是为了吃个饱饭。
这话说的是真理。
嘴巴多了,粮食就要少。
可光是待在家里,纵使政府会发放救济金,也不会白白养着这么多人。
只有劳动才能有口饭吃,就业才能让这群从灾难里逃过一劫的人感觉到生活的奔头。
这么多人同时涌入日照市,但是根本找不到足够的岗位安置,有能力的自然早就被人挑走了,剩下的只能眼巴巴的做点临时工,过了今天没明天。
政府在这方面也是竭尽全力,每联系到一家企业,就放出若干工作岗位指标,由街道办传达到每家每户,让大家能有点事做。
孙富就是这“每家每户”中的一员。
一个月前,他一听说家里遭了灾,就立马从打工的粤省飞了回来。
这个活了半辈子都舍不得买机票坐飞机的农民工连夜请人帮自己在网上订了票,直飞北方,然后又是转火车和大巴,时间紧迫下,即便明知自己遇上了黑车让人宰了,孙富也一声不吭的掏了钱。
只要能让他早点回家,多花点钱没事的。
当坐在颠簸的车上的时候,孙富还有点恍惚。
他感觉自己就跟做梦一样。
前天还跟老婆孩子通了视频呢,然后就听到了老家雪崩的消息。
然后他脑子一热,根本来不及想事情,直接找工地老板辞了职,拼了命的要赶回去。
谁也阻止不了他回家!
可晚了就是晚了。
救灾人员告诉他,他家婆娘和老妈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疑似受到了刺激,脑子坏了的儿子。
到底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亲身经历了这样的灾难,又目睹了两个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哪里受得了?
孙富还记得自己踉跄的跑到帐篷搭的临时屋内,见到自己儿子之时的场景。
视频里虽然瘦小,但精神头十足的小孩儿已经变得阴沉自闭,蜷缩在角落里面,不管别人怎么逗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等到孙富抱住他,孙长亮才说出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爸,妈跟奶奶没了。”
这话一出口,父与子一起崩溃了。
孙富这个曾经撑起一个家的东北汉子,当场就抹了眼泪,哽咽不止。
之后,东北大雪不断,寒风凛冽,孙富还要带着儿子活下去,只好一路南下,顺着政府的安排迁到了日照市,跟儿子蜗居在廉租房里,他打点零工赚钱来养活父子俩。
他昨天才从一个工地回来,做了半个月的苦力,才赚了一两千块钱。
他佝偻着出去,又佝偻着回来。
自诩为东北硬汉子的他驼了背。
“爸!”
房间里看书的孙长亮见他回来,嗒嗒的跑过来,懂事的为他递上温水泡过的毛巾,“你擦擦脸!”
“成。”孙富接过毛巾往黑黝黝的脸上卷了一下,又拍拍孙长亮的脑袋,“这几天有写作业吗?爸不在你过得咋样?”
“每天都有读书的。”
孙长亮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虽然经历了那种事情变得有点不爱说话,可他一个人待家里,也能把自己整理的干净。
“那成。”孙富忍不住露出干笑,把脸上的皱纹全都拉扯出来,“爸这次也拿了工资回来,等明天一早,就去街道办那里看看,找个新工作……”
“你放心,爸一定努力干活,供你上大学。”
作为一个在地里刨食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家族,孙家人最希望的就是家里能出个有出息的孩子,让这个血脉走出大山,不用再每天汗流浃背的靠天吃饭。
孙长亮很聪明。
所以孙富说什么,也要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把日子继续活下去。
他一个人,要替自己的婆娘和妈一块活着,他要亲眼看到孙长亮脱离土地的枷锁,当上城里人,娶上漂亮的媳妇儿,最后再生个儿子,彻底改变家族的命运。
这个明明才四十岁,却衰老的如同五六十岁老人的汉子,还要咬牙走完剩下的几十年人生。
孙富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子递给孙长亮,“快吃吧,这是爸回来的路上买的,专门留着给你尝尝。”
“我不饿。”孙长亮摇头拒绝,“爸,你吃吧。”
“爸吃过了,吃饱了回来的!”孙富不由分说的饼子塞给孙长亮,硬是要他吃下去,“你现在在长身体呢,不能亏待了!”
“等日子松快点了,爸就去找人托关系,给你把学籍迁过来,让你在这里上学……学费的事你别愁,爸能挣钱的。”
孙富摸摸孙长亮的脑袋,跟儿子打着包票。
“……好。”孙长亮抹着眼泪,强忍着悲伤说着。
他怎么看不出自己父亲的外强中干?
在多次的打击下,这个汉子已经在燃烧自己了。
他黑白参半的头发,无处遮掩的皱纹,长满老茧的枯黄手掌……到处都告诉着孙长亮,他父亲的衰老。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又能干什么呢?
孙富走到床边,躺下的时候,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疲倦,刚刚在儿子面前打起的精神一下子不知道泄到哪里去了。
他艰难的脑袋挪到枕头上,闭上眼睛,沉重的呼声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