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亲笔写就崔氏的诰命封赏,然后派千牛卫护送义母、小巧儿还小石头回府,王晞被留下来单独奏对,丽正殿是长孙的寝宫,本不好接见外臣,但十四岁的王晞并不在此列,只是天策府的心腹房玄龄等人便没有这等荣幸了。
“土地收归国有?王莽故智,这就是你云梦山延缓土地兼并的方法?”李二捧着王晞连夜写就的奏章,皱着眉头十分不满。
“回陛下,土地收归国有只是第一步而已,要想彻底解决土地兼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我大唐的版图不断向四方延伸,为天下黎民不断的拼夺土地,不过那是日后的事情了,眼下我大唐在江南五道、陇西等地还有大片荒芜人烟的土地等待开垦,只是中原地区的百姓大多故土难离不愿去偏远之地罢了。
臣这里只有几策延缓田亩兼并的方略,其一,将土地收归国有之后,百姓之间的土地买卖交易必须由官府登记在册,陛下只需稳坐龙台,就可以在各地呈奏的文书里看到我大唐各地的土地民情。
其二,历朝历代土地之所以兼并严重,是因为我华夏之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就在于土地,但其实能够果腹的生存之道,又何止于土地里的粮食呢,开山种植果木林蔬,荒野放牧牲畜,木工、冶铁、纺织布匹等何途不能?以臣之见,以大唐如今之国土即便养活十万万人亦无不可,只是士农工商,天之四维,以士为首,以农为本,但凡有才华之人无不重士农而轻工商??????
其三,发展商业,大唐幅员辽阔,物产丰盈,只是商路寂寥而互通不足??????”
“且慢!”李二烦躁的打断王晞,这些策略无一不是违背当前世俗,但是仔细想想却好像真的有些道理,王晞超前的理论让李二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但决断国策向来会与天策府的心腹重臣反复商议,还是待日后再行奏对为好。
李二皱眉将那写满字的草纸仍在桌案上:“你白鹿候府不是不再拮据了吗?给朕的奏章就不能换好点的纸张!”
王晞尴尬的拭了下汗水,李二深吸口气,居高临下的身子前倾,语气森冷道:“王晞,朕只问你一遍,你要想好再答,鬼谷教辛文礼之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王晞登时便觉额头一阵发麻,背心冷意森然,近乎颤抖的吸了口气:“臣王晞以项上人头担保,入长安以前臣与辛文礼绝无干系!”
李二皱眉与坐在下首的宇文风对视一眼,缓缓吸了一口气:“你先退下吧~大理寺还在彻查崔介文之死,若有传讯到你府上,你不可推托!”
“臣遵命~”
李二闭目沉思,本以为王晞就要施礼退下了,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疑惑的睁眼一看,王晞正表情扭捏尴尬的跪在那里,当下便没好气道:“有话就说!”
“臣王晞斗胆,为辛文礼与鬼谷教众求一条生路!”
王晞说完自己都肝胆俱颤,这是赤裸裸的赌命啊,可是他想了一夜,鬼谷教的事情是断然不可能瞒得过内外候官的,尤其是那个宇文风不知道意欲何为,一旦他悄悄的隐匿下辛文礼被宇文风捅到李二那里,那才是万劫不复!
想来想去,这件事对李二绝对不能隐瞒!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希望能再一次忽悠过去吧!
李二的表情精彩极了,一脚踢开桌案便走了下来,居高临下的凑到王晞面前语气森然道:“王晞,朕是不是对你太过仁慈了?以致于你都忘了自己的处境了?”
王晞伏地喝道:“事到如今,宇文都护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您故意将辛文礼逼入白鹿候府,不知是要借陛下之手杀我还是要我助您救辛文礼一命,若是后者,您再不出言,王晞可就没办法了!”
李二看向宇文风,眼神里的暴虐已经散去无踪,只剩下戏谑与调侃:“大都护以为如何?”
宇文风笑呵呵的点点头:“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便是依仗自己的智慧去做些不该做的事,臣曾为白鹿候想好数条对策,城内是宿国公的右武卫在戒严,程公爷是白鹿候的姨丈,他又很多机会得,甚至仰仗他那些奇门妙法遁去江湖老夫都想过,只是没想到他会将问题再抛回给陛下!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这一关,白鹿候过了!”
“什么??什么意思?????”王晞错愕间脑子有些反应不及,只是直觉好像危险过去了????
宇文风哈哈一笑:“辛文礼是当年内外候官的佼佼者,与老夫相交多年,老夫的确有意留他性命,且他麾下的血衣卫比之老夫培育的内候官也不遑多让,正好补充内外候多年的损耗,但老夫既然做了内外候官的掌印,便是天子鹰犬,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都要有陛下旨意,因此,这件事情老夫怎么可能会瞒过陛下?
倒是白鹿候你,看不清的地方实在太多,不做一番试探老夫实在放心不下!因此老夫特意将辛文礼逼入白鹿候府,又将鬼谷教众围困在玄都观做你的筹码,如何选择便决定了你的前途与生死,好在,你选对了?”
王晞顿时就摊在了地上,腿脚还在不住的颤抖,李二没好气的嘲讽道:“这点出息,你若心中坦荡,怕的什么!”
王晞喘了几口气才看着宇文风道:“辛文礼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入内外候官,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李二眉头微皱,不由看向宇文风,宇文风也是怔住当场:“是啊,生了当年的事,他怎么可能再做候官??????”
李二怒哼道:“那朕也就不强求了,传令程知节,大军进剿,一个不留!”
“陛下且慢!”王晞急忙劝阻,开什么玩笑,家里还住着两个魔头呢,一旦冲突起来,可如何是好?我王晞的家人,任谁都比那群杀才金贵多了,伤都伤不得,更不要说陪葬了!
“陛下不知,鬼谷教众不只是那些凶徒而已,连在民间博有声望的神医孙思邈,被太上皇封为朝散大夫的升真法师王知远都是鬼谷教的供奉,自前秦流传下来的百家九流等都与鬼谷教干系甚大,不提那些没落的学派,只是孙思邈等人的贤名,也是臣这个鬼谷后人远远不能及的,若能使其真心归附,天下必定会传颂陛下的仁名,是明君继位、野无遗贤之兆啊!”
李二怒哼一声:“可是他们差点就烧毁了太仓!那是我大唐最后的根基所在!他们要毁了大唐!朕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陛下,您心里清楚的!长安粮价奇高并非是太仓那点存粮能够平抑的,若您肯给臣个机会去说服鬼谷教,臣愿立军令状,元日之后,正月之前,平抑长安粮价!”
李二眉头一挑:“你有办法平抑粮价?”
李二的表情几欲择人而噬,有办法早不说,这时候拿来做条件,当他千古一帝真的没脾气吗?!
王晞急忙解释道:“臣原本并无把握,但是若有鬼谷教众相助,臣便有八成的胜算!”
李二有些犹豫了,王晞急忙又道:“昔日鄂国公也曾于阵前与陛下交战,如今还不是陛下的功勋大将?右领军将军薛万彻曾于玄武门与陛下拼杀,陛下还不是既往不咎并委以重任?鬼谷教众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波,不更说明他们的实力非同小可吗?他们若是到了您的麾下,我大唐岂不是更加如虎添翼!”
王晞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太极宫的,只知道自己挖了一个很大的坑,一个足够把自己坑死无数次的大坑~
牛车走到宫城门的时候,欧阳胤将当日义父那把破晓递给王晞:“近来诸事繁杂,一直未有机会物归原主,还请君候海涵!”
王晞恍若未闻,只是皱眉苦思着什么,张林急忙接过横刀,牛车刚刚驶出城门的阴影,刺眼的日光洒下一片温暖,王晞抬头迎向日光,喃喃道:“这算是活下来了吗?”
“崩!”弓弦激发的声音来自远处,那声巨大的闷响却仿若就在耳边。
“八牛弩!小心!”欧阳胤目呲欲裂。
王晞只觉胸口一痛,视野一阵摇晃,张林、张虎悲愤的喊着什么???为什么没有声音,欧阳胤带着一队黑色皮甲的武士纵掠而过,这家伙身手好像也不差吗???
王晞觉得好累,眼皮一沉,世界便黑了下来??????
(第一卷:自浑噩中苏醒的武德年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