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既然贾诩今日决定要对付这个不知死活的王方,必然已准备了后手。果然,贾诩虽然仍旧面色不变,不过公孙昱却看到贾诩那低垂的手,却轻轻摆动了一下幅度。
一旁面色激愤的贾玑看到这一微小的动作,不由大喜,厉声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公孙昱只听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崩断了一般。紧接着就是锐利刺耳的空气尖啸声传来,公孙昱尚未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刚才羌胡阵中一名叫嚣的羌胡步卒,被四支利弩刺穿胸膛,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一时间,整个羌胡乱阵更加混乱,公孙昱陡然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道:“保护都尉!”
然而,未待公孙昱麾下那些士卒反应过来,贾诩已然悠悠开口。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却陡然盖过了校场上的嘈乱声:“污蔑董公者已伏诛,尔等无需慌乱!”
“贾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反应过来的王方当即大怒,正欲同贾诩翻脸,可一听贾诩刚才的话语,不由遏声,面色陡变:好像,刚才就是自己这个无脑的部下说董公糊涂的
一想到这里,王方忽然便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贾诩的计策了:原以为自己迟迟不来校场,可以羞辱贾诩一番,随后再令自己的羌胡铁骑,狠狠奚落嘲讽一番这些从雒阳来的软蛋兵,自己就可以成为这小平津的第一人。
可想不到,眼前这公孙昱虽然年纪轻,可却极有城府。任凭自己百般羞辱,他却一言不发生生忍了下来,就等着自己犯错。更可恨的是那贾诩,平日一番窝囊的模样,一旦动手便这么狠!
更更可恶的是,自己还根本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
贾诩分明抓住了自己的痛脚,杀这个羌胡士卒杀得有理有据。就算争辩到董卓那里,董卓不但会力挺贾诩,还会将自己一撸到底,直接撸破皮。
一时间,王方害怕了。他这种只会动嘴的,显然惹不起贾诩这种又敢动手、又会动脑的狠人。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才不过开始。
顾虑越多,胆气便越会不足。此时的王方,便陷入了这种此消彼长的状态中。更可怕的是,他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贾诩需要的,正是这一点。
就在王方脸色阴沉如水、看起来冷硬无比时,贾诩已再度先发制人,掣出腰间佩剑直指王方喝道:“王方,董公待你不薄,你缘何心生怨怼,起了反叛之心?!”
“什么?”王方脸色再度一变,此时已不是阴沉,而是彻底的惊恐。
董卓魔王之名天下皆知,根本不是他一小小都督可以抗衡的,甚至让他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升起,当下他吓得赶紧开口反驳吼道:“贾诩,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放肆!”贾诩大怒,抬步开始向校场走去,同时更一步一句道:“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你部下这些人缘何会公然污蔑董公?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今日点兵你为何迟迟不到,触犯慢军之罪?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你为何又要三番五次扬言要诛杀老夫?!”
贾诩一连三声叱喝,犹如滚滚雷音雷殛入王方心防,将他之前骄横跋扈的心思轰得粉碎。
这一刻,人高马大的王方立于枯瘦的贾诩面前,却如一只螳螂面对急速行驶而来的车轮,除却被碾得粉身碎骨的恐惧之外,再无其他感想。
“都尉,属下实无此心,万望都尉明鉴。”心防被滔天的洪水淹没冲毁,王方便彻底成了贾诩掌中的玩物。当着全营七千余士卒的面,他直接面色惨白地拜倒在地,乞求着贾诩的宽恕。
毕竟,贾诩口中这些罪状,他一条都否认不了。
此事不揭破还好,可一旦被贾诩上报到董卓案几之上,王方明白自己立时便会迎来董卓的责罚。
而依董卓向来凶狠的治军手段来看,他身首异处恐怕还是轻的,被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贾诩再如何隐藏实力,也是凉州硕果不多的名士,在董卓心目中是很有些份量的。
可如他王方这等草莽武夫,董卓麾下却车载斗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这一刻,一旁的公孙昱也真正见识到了,贾诩这位后来名震天下鬼狐的能耐:言锋本无刃,可出自贾诩这等超一流的策士口中,那便字字如刀!
而贾诩之所以能达到此时的威势效果,更是因他将时机、分寸、细节都处理到了妙到毫巅的地步。如此一来,风云际会,腐朽化作神奇,令王方除却俯首屈服之外,再无抵抗之力。
有过这一出之后,王方以后在贾诩面前必然再也抬不起头,他麾下的士卒也真正认识到谁才是小平津的执牛耳者。
日后只消贾诩将真正治军的手段再拿出一点点,恩威并用,王方个人的印记就会彻底从那些羌胡士卒身上抹去,成为完全听命贾诩的部下。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公孙昱却觉得心中郁结无比,浑身也都难受别扭。
自己昨天想了一夜,还不知道从何下手对付这位反派角色。可想不到一见面,自己还未出手,这位王方大哥就先蠢得将自己给作死了。
这么一种专门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做法,实在让公孙昱不知是该感到庆幸释然,还是因自己连出拳机会都没有而感到惋惜.
可就在公孙昱以为贾诩已然震慑住了王方,此事便要结束时。
贾诩却忽然悠悠地望了他公孙昱一眼,就是那晦暗不明的一眼,让公孙昱心中忽然突生警兆。
“王方,老夫乃小平津都尉,营中之事不分大小巨细皆要向董公奏报。”贾诩收起佩剑,目光却仍旧咄咄逼人。不过,他的语气这时又好似带上了几丝调侃的意味:“若你为都尉,今日之事当如何奏报董公?”
“都尉饶命!”贾诩那轻飘飘的声音,此时落入王方耳中不啻夺命的钢刀,吓得他嗓音都开始颤抖:“属下从今往后,愿听命都尉调遣,效犬马之劳!”
“老夫乃平津都尉,调遣尔等、统御一方自乃董公赐予的权力。如你这般说来,老夫还须求着你不成?”
“都尉言之有理,都尉都尉饶命啊!”王方磕头如捣蒜,在性命面前,什么骄傲和自尊都得先丢在一旁。
事实上,如他这等莽夫落得今日下场,也在情理之中。身为一个属下,没头没脑地就公然跟顶头上司对着干,这样的蠢货也算百里难寻了。换做公孙昱,人家至少还读过《水浒传》,知道下属要想上位,怎么着也要跟宋江一样,先把老大架空了再说。
不过,贾诩现在废话这么多,究竟又是想干什么?还有,他又不是怀春少女,刚才瞟自己那么一眼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现在贾诩已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情况,他无论是想彻底捏死王方,让王方在军营毫无威信;抑或想恩威并施,打一棒子给个甜枣,都轻而易举。偏偏这样拿捏折磨着王方,非但不会有什么作用,更会让王方在反应过来后怀恨在心。
然后,毫无征兆地,公孙昱便想到了刚才贾诩望向自己的那怪异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贾诩似乎要将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
果然,就在公孙昱心慌意乱的时候,贾诩那醇厚的声音却传入他耳中:“思伯,依你之见,今日之事老夫当如何处置妥当一些?”
公孙昱脸色一变,看着贾诩那笑眯眯的脸,就想上去揍他一个桃花开:贾诩,你好毒,老纸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