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拉子是一道远望遍布灰黑岩石的山岭,呈东北往西南走向,绵延数十里。山岭下支脉谷地都是密集的松杉林,往北十来里才延伸出平原缓坡地形。女真人主要靠游牧为生,虽也渔猎,但一般也不会定居,所以地理概念非常模糊,此地自然是无名的。
三日后晌午,朱植率军抵达此地,选择了一条完全结冰的小河边高岗上扎下大营,先将二十队哨骑远远撒开至周围三十里,小范围地毯式将战场环境搜索一遍,屏蔽敌方探马的同时探明地形,确认有无伏兵的可能。后一日再以一到两百骑一队,重点侦察东北三十里的落雁泊周围,杨木答忽的大营自然也不放过。
战前双方探马紧张地周旋厮杀了一天,次日黄昏时分,周兴与锁失哈率军自西北南撤,他们去野鹿原并没什么收获,只抓到一些赶着牛羊南下的兀狄哈杂兵,缴获了千余头牛羊。经再三刑讯,也没审出什么有关外援部族出兵助战的消息。
天气再一次变暖,寒风也渐渐停息,而高空却铅云堆叠成团,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兆。为了回师途中顺利,朱植不敢再拖延,当晚便召诸将军议,全军士兵饱餐一顿,夜间早早休息。
次日天一亮,以老谷爷、亦乞剌率部留守大营,全军两万二千余骑便拉出营三里,在野外整队,以周兴、锁失哈率本部五千骑为左冀;以辉发甫思木领两千、西阳哈领本部三千,共五个千户队为右冀;以甫头领火尔哈剩余的三个千户队为前军,哈达阿者迷领本部三千为后军。
全骑兵大阵在平原会战一般只要横向展开,有左、中、右三大阵就可以了,但出于谨慎,有前、后两军还是要安全一点的,这样打起来的话至少有个缓冲和策应啊。
而朱植的中军本部其实还有七千余骑,其中宁庸率围子手一千骑,仪卫正段文俊率羽林卫三百骑、王府仪卫旗鼓手、号角手仪仗队等三百骑为近卫。其次叶赫古弗隆领本部三千骑,纳喇法因的弟弟纳喇法罕也领有三千骑,这不算是精锐,但却是忠诚度最高的。
一阵震人心魄的军鼓声中,全军以战斗阵列展开缓缓向西北预设战场推进,行军途中不时有哨骑回报,杨木答忽也已经调兵开出营地向东南行进,他们阵列仍很大程度上继承自蒙古人,除中军和两冀相对严整,其余则不讲究什么阵列,以百夫长领一到几个百人队、或以千人队在大军前方呈扇形或交叉游戈。
不管主力多少大军,分布于阵前数里或交叉的最大游骑队一般不会超过三千骑,因为兵力一多,队列就加长就密集甚至尾大不掉,失支小队游骑扰敌疲敌的机动性。
朱植率部推进至十里,到了一片地势稍稍高那么一点的荒原缓坡上便停下来整队,此处平原一望无际,满是薄雪压得低伏于地的枯草丛,地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障碍,但还是要先派小队哨骑打马狂奔践踏确认一番。
若是步阵会战,地面的荒草积雪就要清除出至少方圆三里多的面积,否则步阵士兵还没接敌就成片滑倒,那都不用打了。全骑兵就没这个问题,只要荒草丛中没水坑泥沼就好了。
“全体官兵下马,歇息马力以备待敌!”朱植大喝一声,全军大阵以中军侍卫为中心,开始向四周以涟漪般阵阵骚动,很快全阵就似乎矮了截,队形则显得更密集如林。
两名长随小宦官也是全副武装,此时随侍在朱植身后,田易另带着文房四宝和印信等物,侯二则带着一些武器、干粮、饮水及一些特别的随军用品。见朱植吼了一声,自己却没下马,便及时递上长筒望远镜,随口道:“我军只行进十二里,抢占先机得了有利地形,那敌方就要南下十五里,只能立于低处仰攻了。”
“而且我方兵力比他们多一点,目前看来还有很大优势,中军的呼伦四部族兵,王爷带着训练了一段时间,搭配磨合得很不错了。可左右两冀主要以火尔哈人为主,就不知他们战斗力怎么样,能不能敌得过兀狄哈野人女真啊。”田易有点忐忑地说。
朱植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下,天边还没出现兀狄哈女真主力大阵的影子,只有双方哨骑探马在互相掩杀追逐,顿时心里放松了一下,便也扳鞍下马,笑道:“这个好办!待会儿敌方小队散骑一越过三里的警戒线,我方就以左、右两冀先分兵试探一阵,只需片刻就可看出敌我战斗力差距了。”
“殿下!首轮分兵接敌一定要谨慎,要看清楚他们的散骑是以什么样的队形袭扰,如果是交叉式就可以如刚才说的那样应对,若是密集一片的鱼鳞形小队,那就要小心他们主力在后面掩藏接近。三里外有旗帜遮蔽我们看不清楚,但一过三里,他们就能奔袭,甚至是鸣镝集中一点突破。”宁庸在旁听见,不由跟着提醒。
“呵呵……看到这个了吗?”朱植拿着手中望远镜晃了晃,笑道:“有这望远镜辅助,在这天气,本王的视线达到了六七里左右,他们的这些战术已经过时了,不凑效的,本王就等他们进攻,让他们正面硬憾,倒要看他杨木答忽想玩什么花样。”
“咦?还真是忘了,殿下!能给末将看看不?”宁庸一听,顿时盯着朱植手中的望远镜一脸渴望。
朱植便随手递给了他,此物目前做出来的都不算很好,玻璃烧制技术还有待提高,凸透镜打磨得也不是很高清,所以朱植也就唯一送了老谷爷一个,还剩下一个备用,没打算给下属或再送人。
半个时辰之后,东北方向隐隐传来一阵潮水般的轰鸣声,地面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杂草积雪发出一阵沙沙声响。不多时,轰鸣声越来越大,渐渐能听出是密集的马蹄声如滚滚惊雷,连绵不绝。
朱植忙安抚了一下战马翻身而上,喝令全军士兵检查装备、勒紧腰带和绊甲条,戴稳头盔,上马准备作战。当然他自己也要准备一下的,不过这些是侯二的事了,他自再端起望远镜了望。
镜头对准地平线左右移动,视野中敌兵骑阵果然是如墙而进,分布在前方两三里之内只有四个千人队,呈外八字左右包抄形分列,这大概是想先袭扰两冀寻找机会。
朱植看了一下就将望远镜递给宁庸,因为杨木答忽显然不傻,没有贸然就一下逼近,在六七里远的位置就停下了,这个距离即使有望远镜,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人马的面貌轮廓能显现出来。但不用吧,肉眼只看到一条小黑线,和一些散乱的小黑点,有与没有,差别还是很大的。
大概是因为地形不利,虽说缓坡不高,但延伸下来有三四里长,骑兵马队仰攻,到中途都看不出什么,可冲上坡将要接近时,战马奔跑的速度就不知不觉地会慢下来,不算是活靶子但也没什么冲击力了。
两军隔得这么近了,哨骑探马的活动范围被极大的压缩,战斗瞬间就开始升级,双方由五十骑一队到百骑一队,渐渐添油战术一样增加到三、五百骑,千人队是不轻易加入到这样的战斗的。
朱植一方,中军和前军都是岿然不动,稳立如山,只有两冀不停地增派哨骑迎战拦截。其中火尔哈、呼伦四部女真族兵与敌方外观装束几乎一样,只在脖子上围了一条红巾加以区分,而全身红袄黑甲的周兴所部一旦派出,顿时在两军阵前格外显眼,远距离占有优势,近距离腾挪则大为吃亏,这主要是马术不如,而近战敌方果然喜欢以硬性角弓突射面门。
而火尔哈与呼伦四部的族兵,小规模近距离战术上与兀狄哈女真差不多,但因不少士兵换上了明军的软梢弓、开元弓,加上长矢雕翎箭,这在骑射上占有不小的优势。
这些小队散骑看似横冲乱撞追杀缠斗不止,但此时主要目的是拦截,都不让敌方靠近主力大阵前方,互相激战遗落在地的尸体和无人的战马也会引起争夺,因为没死透的敌方士兵还可以带回本阵赶紧审讯一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所以两阵之间的空地上看似打得很激烈,但也就那个样子,吃点小亏就跑,接着又换人来了,牛皮糖一样看着很没意思很烦燥,但不能不理会。
蚊子腿也是肉啊,这样的战斗如果拖久了也是伤亡不小,对兵力稍少的一方就会有心理压力,所以杨木答忽在观察了一会儿后,加上地形位置不利,他带着一群军官骑在马上指指点点,显然不想吃这个亏在传令变阵,很快全军队形就开始动了,斜向左侧周兴与锁失哈的左冀对面推移。
“你妹啊!竟然不上道,秋波送给瞎子了!”朱植的望远镜,杨木答忽在秋捺钵大会时见过,但没试过肯定不知有什么妙用,所以他在中军黑白花纹雪狼头大纛下的一举一动,朱植都看到了。可这家伙也是机警,隔着六七里远,对朱植一方来说虽然是下坡,可他一变阵,这就让朱植有一种淡淡的疼了。
“哈哈……”宁庸大笑起来,一时心痒难耐,在一旁搓着手道:“殿下快给我看看,他居然敢临敌变阵,这是想找死啊,我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
要有空子可钻本王就看不出来啊,还用你判断?朱植腹诽着却不理他,继续观察看是不是有机可乘,或者只能跟着变阵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