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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残君血手(一)

沈微漪向燕罗表露心迹已经过去了三两个月,平日里二人如胶似漆情浓意浓,颇有几分甜意。燕罗虽然偶然冷静下来,多有些惴惴不安,可每每见着沈微漪,与她幽会时候,却又沉醉其中不再顾虑。

“罢了罢了,这江南商会我动不了他,但若真要藏起来,可不信他能找着小爷我!”燕罗总是如此想道。

然而……

江南商会前些日子奋力与应武商行强夺珠宝香料生意,这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今日正是凯旋归来的日子。江南商会此次途径荆州,可谓声势浩大,距城尚有三里时,便有先锋快马赶到沈府通报。这沈东生此刻正在后院凉亭中用着早膳,听到这消息顿时激动的一把打翻了碗碟,踢倒了好几个凳子,吩咐梁管家招呼下人准备迎接。

燕罗听到这个消息时,料定自己等了将近一年的目标范田广必然与队同行。可此刻却再难有多大的喜悦心情,反倒是看了看一旁的沈微漪,心情复杂。沈微漪仿佛察觉了燕罗的滋味,悄悄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安抚他不要多虑。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府外一阵马蹄嘈杂、人声鼎沸,不多时,冯子劲携着几名随从步入前院,向沈东生行礼道问安。还不等冯子劲开口,沈东生早已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迟早是一家人,何必多礼,来来来,赶紧进来说话。”

冯子劲赶紧吩咐身后随从道:“老范,让兄弟们抬上来吧。”

一直跟在冯子劲身后的那个沉默肃穆的中年男子听了冯子劲吩咐,便回头指挥仍在府外等候的众多商会兄弟,将十来个礼箱抬了上来。

冯子劲向沈东生道:“伯父,此番商会吐蕃之行,收获颇丰,这些吐蕃稀奇的珠宝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伯父收下。”

沈东生见了这十几箱礼,早就乐得嘴角咧得直到耳根,满面红光,道:“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啊。”他嘴里这么说,却早就不停地打手势示意身后的梁管家招呼人收礼。

始终呆在角落的燕罗,双目已是盯住那个被冯子劲称为“老范”的中年男人,此人燕罗从未见过,对冯子劲十分恭敬,再根据之前与商会内部打听到的消息,燕罗有八成把握断定此人就是自己的目标范田广。

那中年男人默默地站在冯子劲身后,忽的他双眉一皱,隐约察觉到什么,猛地目光偏向燕罗所在方位,却只见梁管家招呼着好些个寻常苦力长工到院前来搬运这些礼箱。

原来燕罗方才故意散出一丝杀意气息,为得是试探此人深浅,还不等他反应时,便顺势藏在赶来的长工中,收敛屏息隐匿了行踪。这中年男人目光在这些长工中来回巡视,可这些人气息实在寻常不过。

燕罗探查此人目光在长工中来回扫视,不由冷笑一声,此人探查感知能力平庸之极,已不足为虑。

“哎?陈老弟,怎么是你?”忽的,一人在燕罗旁边道。

燕罗扭头就见长工里的老大哥荣长松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问道:“你不是被沈小姐收去当仆人了吗,怎么还来干这个粗活?”

燕罗笑道:“哎呦,荣老哥,反正沈小姐要陪冯公子,我就来帮你们好了,反正有段时间没活动了。”

“你小子。”荣长松笑着,“哥几个都以为你被沈小姐弄过去,凶多吉少,没想到你还活得有滋有味的,有点厉害啊。”

就在这时,那中年男子忽的走近,一掌按住燕罗与荣长松正要抬起的礼箱。

燕罗悚然一震,竟不知晓自己何处露了马脚,引起此人注意。只见这人面无表情,将燕罗与荣长松二人细细打量一番,道:“我这一掌按下去,寻常就是三五个壮丁都要吃不消,没想到两位面不改色心不跳,连身子都不抖一下,确实有点门道啊。”

此话一出,荣长松微微变色,连忙道:“这位大人,沈府做工的长工,可都不是一般壮丁能比的。”

“老范,怎么了?”一旁正在与沈东生交谈的冯子劲见这边有些不对,上前问道。

这人双目看住燕罗与荣长松,道:“这两个人有点不对劲,不像寻常家丁。”

沈东生也走了上来,听了此人说话,也解释道:“范田广,你也是来过沈府好几次的人了,我沈府上的劳工,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体力可都超乎常人。”

沈东生口中“范田广”三个字一出,燕罗浑身一震,终究是确定了此人身份,这冯子劲随身护卫,就是自己等了将近一年的目标。

这时,冯子劲倒是认出了燕罗,道:“咦,这不是陈庐州吗?”

燕罗被他认出,也是赶忙道:“冯公子,没想到你还认得小的。”

冯子劲拍了拍燕罗肩膀,转而对范田广道:“老范,你多虑了,这位小哥我上回来沈府的时候见过,可是受了子清一脚都毫发无损,本就是个练家子,能受得住你一掌也没啥奇怪。”

既然冯子劲都如此说了,这范田广也没有再难为燕罗与荣长松,只是依旧仔仔细细地将他二人打量一遍,这才松手放行。

荣长松长舒一口气,连忙感恩戴德般谢过冯子劲与沈东生,这才拉着燕罗赶紧将礼箱抬到府库里。

这一路上,燕罗始终不解,自己方才杀意试探范田广时,他的反应实在是平庸之极,但又为何能觉察到自己的异常,自己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又或者范田广怀有什么其他隐秘的手段。若真是后者,那么刺杀此人,燕罗倒是不能贸然行之,还需多方刺探才可出手。

范田广退在冯子劲身后,眼角却死死盯在燕罗与荣长松身上,口中喃喃自语,似是疑惑某事。

“来来来。”沈东生抓住冯子劲的手,“快进里屋说话。”

他有见沈微漪站在一边心不在焉,呵斥道:“微漪,子劲来了,还发什么呆。”

沈微漪这会心思早不在冯子劲身上,被沈东生这么一呵斥,这才老大不情愿地挪进里屋去了。

冯子劲掏出一袋碎银交给范田广,吩咐道:“老范,今天就没事了,你带着兄弟们会东莱客栈吧,我陪沈伯父说说话,晚上再回去了。这一路兼程,都辛苦了,兄弟们今日的开销,尽数算在我账上。”

范田广低头应下:“那我就代兄弟们多谢公子爷了。”言罢,便领着一道来的商会人出了沈府。

燕罗与一帮劳力将礼箱送抬至私库,便找了个接口脱开身出了沈府,直追范田广去了。

江南商会的标志实在是太过显眼,燕罗这才绕了一个街道,便远远瞧见了范田广一众商行伙计聚在一熟食铺子前买酒买肉。燕罗隐没在一处茶水摊里,一个铜板换了碗苦茶,坐下来看着范田广的动静。众多伙计这一路劳苦,好不容易得个空闲歇息,一口气买了几十人份的酒水好肉,两手塞得满满,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东来客栈去了。反倒是范田广不知和旁人说了什么,就将自己手里的酒肉交了出去,一个人朝反方向走了出去。

燕罗瞧着这动静,心中略喜,心道若是他就这么回东来客栈歇脚,怕是什么也追查不了。他放下茶碗,混入街中人群,远远地跟踪在后。

这范田广一路向南,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尾随,行了小半个时辰,已到荆州城南一片。这一片街道,乃是荆州本地武馆门派林立之所,道路两旁满眼皆是武行吆喝拳脚棍棒。

燕罗心中疑惑,他来荆州有一年光景,也听闻此处乃荆州本地武林,别说寻常百姓,就是外来侠客,也几乎不会踏足此地,这范田广来此有何目的?

范田广一直走到街道尽头,停在一处武馆前,那武馆正门高悬“忠武堂”匾额,门外石狮两旁,刀枪剑戟插在架上一字排开,院内不时传来拳脚兵刃声。他停下脚步环视了这忠武堂四周,理了理装束,便大步踏入。

燕罗停在侧墙拐角微微迟疑,便顺着墙根绕了武馆半圈,见着东南拐一棵大树,当即翻身越上,隐没在繁茂枝叶中。

这忠武堂院内当中画了个圈子,当中两人激斗正酣,四面还有五六个人环绕围观。

这场面乍一看来,应是普通武馆弟子切磋观摩,可燕罗眉头紧皱,依稀觉察有些差别。只见当中切磋二人,手中兵器皆开了刃,招法也尽走狠辣套路,稍有不慎,必有伤亡。可旁边围观众人,好像对此习以为常,面色冷峻,齐刷刷地背手而立,气息一致,应是训练有素。

范田广此刻走了进来,院中众人皆停下手头事情,面向范田广,却不言一语。

燕罗停在树梢上,见了这场面,也是微微错愕,院中众人气息行为,皆整齐划一,竟如同自己当年在残君阁训练营中一般。难不成这忠武堂竟也有着训练刺客般的训练体系?

还不等他琢磨这事,就见范田广径直踏入屋内正厅,片刻后,屋内传出一串模糊的对话。

燕罗悄然落在院墙之上,替息屏气,无声碎步在墙上溜出数丈,翻身跃上屋顶,他寻了处屋瓦薄弱处,轻轻掀开一角。可这屋瓦刚起半寸,就听屋内一人怒喝:“什么人!”

燕罗汗毛倒竖,只觉屋瓦缝隙下,屋内一股浩荡杀意喷涌而起。这杀意汹涌,精粹磅礴,仿佛石青鱼也不及此人。燕罗此刻惊得肝胆俱裂,双脚猛踏碎一片屋瓦,身形暴退逃离。

他这双脚刚离屋顶,就见方才自己掀起的屋瓦猛地炸开,某物冲天而起,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小小茶杯,这茶杯经此撞击,仍旧完好无损,显然弹出此杯者,内力腕力无一不是顶尖好手。燕罗入刺客一行这些年所见人物中,仿佛只有残君阁阁主林肆、青衫刺客秦潇肃以及当年遥见一面的天刺胡谷泰能盖过此人。

那院中武馆弟子发觉此处动静,皆冲天而起,朝燕罗处袭来。

燕罗见着左右扑来五六名好手,低首转身取出人皮面具挡住容貌,翻身跃出忠武堂庭院范围,落在之后街道,将身一滚,隐入围墙角落,缓缓潜行。

那从忠武堂追袭来的众多好手,刚出街道,立马分散,一一冲进岔口道路,仔细搜寻起来。燕罗这时才察觉那正厅下最强之人并未追出,心中也是暗自庆幸,当下放开手脚,朝人多繁华的街道奔去。

刚奔出百步之余,只听身后头顶一人喝道:“贼人站住!”

燕罗只觉脑后风声呼啸而来,他将身一旋,那袭来之人错身略过,已是扑到自己身前。他袖内匕首獠牙飞起,朝那人后颈削去。

此人未料燕罗这身法转变如此迅猛,一招落空,惊得赶忙扑地躲闪,可依旧被削掉后颈一块好肉,鲜血顺着脖颈浸湿了半身衣服。一回合交锋,他深知相差太多,大骇要逃,可刚冲出半步,颈后伤口就被燕罗三指扣住,刚要张口痛吼,燕罗又是一招将他下巴折了脱臼,吼不出声来,再一掌之劈晕。燕罗畏惧极了忠武堂里那未见真容的高手,哪敢对忠武堂的人下杀招,只将他丢在一旁杂物堆中,赶紧跑入繁华人多的地方,隐匿了行踪。

那忠武堂一路追来的人马,将附近搜寻了一遍,也未能寻到什么线索,反倒是发现了被燕罗丢在角落里的人,赶紧七手八脚抬回忠武堂中。

此刻忠武堂庭院当中,范田广与一矮小精瘦的男子走出正厅。

那男子检查了一遍被抬回来的伤者,面色冷静,仿佛方才之事稀松平常一般,只是道:“皮外伤,无碍,送去后面包扎,歇息半日即可。”

范田广正在此人此人身后,却没此人平静,道:“你这忠武堂都追捕不到的人,你还这样冷静?”

那男子嘴角扬起,颇为不屑道:“和我忠武堂结了梁子的人数不胜数,像这样来寻仇的不速之客,早就见怪不怪,我乔南申人头在此,就看他们拿不拿地走。”

范田广叹道:“离开残君阁这鬼门关那么多年,你这猖狂一点都不减,难怪当年林肆只放我走,而死活不肯放你走。”

这口气狂妄的乔南申拍了拍范田广的肩膀,道:“范老弟,你这江南商会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小心阴沟里翻船。”

范田广笑了笑,话题绕开,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拜托你的事还多上心。”

乔南申点头道:“放心,虽然早不在残君阁,可我还说得上话,查个人的往来底细,举手之劳。”

“既然如此,恭候佳音。”范田广抱拳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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