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周远望着斜躺在病床上的女子,那是自己的母亲,刘芸。
就在不久前,他刚办完母亲的葬礼,没想到造化弄人,他竟然在死去重生后,再一次见到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不想在母亲面前哭,可是一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虚弱的模样,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母亲的床前,动作缓慢,像是接触易碎的稀世珍宝。
“乖,远儿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告诉妈妈,不哭不哭。”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刘芸坐起身身子,双手捧住周远的脸颊,帮他擦干泪珠,又伸手抚摸上周远的头顶,轻轻安慰。
周远已经成年了,她语气却还是像在哄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周远想要躲开母亲的手,他不想让母亲发现自己的异常,可是他也无法拒绝母亲的关怀。
他望着母亲关切的表情,生怕暴露自己的情况。
——他已经死了,在地狱门口转了一圈,最终回到人间,从此进入黑暗的世界,阳光下再也没有他的影子。
他早已不是母亲熟悉的样子。
“妈,你最近身体还好吗?”周远勉强地笑了笑,问道。
刘芸还以为他哭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连忙说:“妈妈没事,最近好得很,你不用太担心,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她说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好不容易高考完了,怎么也不多放松放松,偶尔也为自己多想想,经常出去转转,光往医院跑可不行,和女孩子约会可比在这里陪着妈妈有意思多了。妈妈跟你讲啊,在学校有喜欢的女孩子就趁现在赶紧去表白,以后等各自上了大学,可是连面都见不着,想说都没有机会说了……”
周远望着母亲有些唠叨的样子,终于是笑了出来。
但随即他想到如果按照之前的样子发展下去,母亲终究会在五天后的晚上在睡梦中去世,心情顿时跌回了谷底。
刚才他就已经观察过母亲,却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母亲的病来的很奇怪,身体在去年年底莫名其妙的开始虚弱,却怎么也检查不出病因来,他刚才还抱有一丝幻想,母亲的病因要是被什么缠上的就好了,这样经历过死亡的他或许还能有办法解决,但是现在看来,却是身体上的毛病。
他垂下眼睑,再一次难过起来。
刘芸对自己的儿子再熟悉不过,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有心事,但按照她的理解,现在能让周远难过起来的事情也就那么几样,但是每一样都是在病床上的她所无能为力的。
高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不过他现在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周远突然发的什么疯。后面还有护士和保安要赶过来,都被他拦回去了。
这个病房和病房里的人他有所了解,毕竟是医院也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而且住院了半年多,他在医院里工作,这些情况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但他没有想到周远竟然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女人看起来这么年轻,不像是能够这么大的儿子。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也无法想到像周远这样的人竟然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
刘芸注意到了高医生,也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白大褂,便朝他笑了一下,问:“您有什么事吗?”
高医生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瞅着周远,刘芸便知道她是来找自己儿子的了。
可是医生来找自己儿子干什么?
她目光重新看向周远,立刻就发现了周远的左臂有些不正常,忙问:“你手臂怎么回事?”
周远这才想起自己刚答应了高医生去他家看他儿子的情况,但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便解释说道:“我手臂磕了一下,受了点伤,所以来医院顺便看看,这位是骨科的医生,刚才跟着我一起来了。”
他回头给高医生使了使眼色,高医生连忙配合道:“是这样的,我正打算给他治疗,结果他非要先来这里看看,我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这话漏洞百出,但是刘芸只注意到了儿子受伤的消息,她眼中露出心疼之色,像是自己受了伤,说:“磕得厉害不厉害,有没有大碍,来让我看看。”
周远将手背到身后,说:“没什么事,一点小伤口。”
再待下去可能会暴露,于是他不情愿地站起身,说:“不能让医生久等,我先过去了。”
刘芸只能点点头,放儿子离开。
周远走后,她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垮了下来,白纸折成的小人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她望着窗外的景色,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
……
周远坐上高医生的车,两人朝着高医生的家驶去。
路上,高医生开始给周远讲述自己儿子的经历。
“我儿子叫高有良,虽然是家里的独生子,但是从小性格就很好,学习成绩也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而且读的还是市内的大学,每次星期放假也会回来住两天,其他时间一直都在学校住。事情就发生在今年三月份,他读大二的时候。”
高医生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愿意回想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那天他还没到星期就跑回了家,也不说话,我们都以为他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或者是和女朋友分手了。他有一个女朋友的,上大一的时候谈的,两人已经谈了一年了,那个女孩我也见过,老实说只能算是一般。我不太管孩子这些事情,只是他妈一直不同意,我虽然也劝过他妈说小孩都长这么大了,这些事情咱们就别乱操心了,但是他妈听不进去,非要他们分手。那段时间他们母子的关系闹得很僵,孩子回家后,我们一直都以为是他和那个女孩分手导致的。”
高医生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周远,周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却一直闭口不说,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出门,就这样过了两天。两天后,他继续去学校,我们也只当他想开了,没有当回事儿。可是几天后,他的学校给我们打电话,说有良在学校出事了,我当时就脑袋一懵,以为他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你知道的,年轻人为了爱情冲昏头脑的事情并不少见。”
高医生苦笑一声,接着说:“可是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有良回到家,就是遇到了他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所以想要寻求家庭的帮助,可是我们却什么也没做,甚至他妈还因为他女朋友的事情又说了他几次。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学校把我领进他们的医务室,有良就在里面,一见我们开门进来,就大喊大叫地要我们赶紧关门。说实话,我本身也当医生这么多年了,虽然不是精神科的,可是也见识过那么多病人,当时有良那种癫狂的样子我只在疯子身上见到过,当时我就傻了眼,要知道本来不久前还好好的人,突然就精神上除了问题,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
“学校说他在宿舍因为关门的事情打了室友,这种情况原本不应该发生在有良身上,他是我看着长大,性格我知道,从来不会主动和人动手。我们带着他去看了心里医生,医生也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只说他心理压力太大,让我们多和他聊聊天,做做疏导工作,还有领着他到外面多转转。”
“有良这个样子,大学是不可能继续再上了,我们给他办理了休学手续,然后将他领回家,也尝试着按照医生说的那样去开导,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有良完全不和我们说话了,每天就只把自己关在屋里,门窗都遮住。我们夫妻都有自己的工作,以前也很少有时间和他好好交流,他这样一弄,我们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最后,我们找到了他的女朋友,问她我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也讽刺,明明是自己的儿子,一有事情,却还没有他刚谈了一年的女朋友了解他。他女朋友说,有良在这之前跟她提到过困扰他的一件事,他一直感觉,暗处里有一只眼睛,在和他玩捉迷藏。”
“有没有可能是被人跟踪了?”
周远猜测。
“我们起初也这么想,可是问便了他的同学,也没有人在有良身边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影,过了几天,他的情况更加严重了,以前还能去客厅里吃个饭,后来除了上厕所,几乎其他所有时间他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而且他还把他屋子里的床挪开,桌子、柜子什么的全部扔了出来,说是里面藏的有人。后来他把自己的房间里面搬得干干净净,自己就躺在中间的地板上,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到房间里所有地方的情况,但是随后他开始做噩梦,经常在半夜里大叫着醒来,最后甚至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幸好他的房间只是二楼,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我们也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有良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心里想不开的程度了,而是……”
高医生声音苦涩,似乎是不愿意说出后面的话来,“精神病。”
周远想象了一下高有良的情况。
前期他只是把门锁死,别人一开门他就大吵大叫,仿佛是在害怕什么东西进来房间,可是后来这招似乎不管用了,那东西好像在慢慢地接近他,一直到进入了他的房间里,他把床挪开,柜子、桌子,所有能够遮挡自己视线的东西都扔了出去,说明那东西很有可能就曾经藏在家具的角落里,他想把房间搬空,自己睡在屋子中央,让那东西没地方躲藏,可是没想到,那东西竟然进入了他的梦里……
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视线,仅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把一个正常人逼疯了。
“可如果你儿子仅仅只是精神病发作,臆想出了一道不存在的人,那你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周远抬了抬手臂,他现在还是一个伤员。
高医生叹了口气:“我起初也是这样想的,只以为是我儿子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压力太大,不存在什么和他躲猫猫的人,可是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后,家里也开始出现怪事。”
“那双眼睛……”高医生似乎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声音有些颤抖:“我和妻子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