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知道吗?伤心绝对不只是一个形容词。”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正午的人流中,多出一只垂头丧气的流浪狗。
“嘿,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恶心。”
“随你怎么说吧。”
“我最讨厌自怨自艾的人,现在这样不是你自找的吗?有什么好难受的。”
他无力辩驳。
他想起自己为了防止记忆遗忘写下的那篇笔记。
——首先,你要回忆一下从六月十号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是否还能记得清楚细节……
当时自己写完这句话后做了什么呢?
对的,回忆了一下自从母亲生病后的所有细节,所得到的答案就是,没有细节。
仔细思考一下就能发现,那可是自己最爱的母亲啊,为什么他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明明没有人告诉过她没有希望能治,为什么自己却认定了这病治不好呢?
每次去看望母亲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母亲生病了,我要去看他。
这句话就像是一串必须执行的代码,写在屏幕上,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你是谁?”他问心中的那个声音。
“我是你啊。”那个声音回答。
“那我是谁?”
“你就是你,不是其他人,就是你,还不明白吗?”
不是不明白,是没有办法接受。
“原来人偶也能得精神分裂吗?”
“嘿,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咱们可是一个人,从来没有分裂过。”
他只能苦笑。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那我现在不开心,你能不能逗我笑一下?”
“嘿,我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一个难过到顶点的人在心里求着自己要笑?就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对自己说其实你不渴一样。”那声音果不其然的嘲讽他。
“你看看你自己,路边的垃圾都还有垃圾桶可以待,你却在漫无目的的闲逛。”
我也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啊。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但是转而想到,那是周远的家,不是他的,于是只能沉默不言。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身形定了定,站在原地不动了。
路人看到的这样一幅场景:人行道上年轻人停了下来,他打着一柄破旧的黑伞,在阳光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那手接触到阳光,仿佛瞬间有了血色,变得红润了一些,年轻人就像炫耀自己的手掌一样,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伫立。
谁也猜不到,他此时想的竟然是——阳光杀不死我。
既然杀不死,他又怕疼,只能悻悻地将手又缩了回去。
“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没有意思?”那声音又说。
“嗯。”他老实承认。
“有没有感觉这世界很不公平?”
他一愣,低下头去,看着脚尖:“还能怎么样。”
“黑化啊,电影里不都这么演,蜘蛛侠无可奈何的时候不也变黑了吗,然后世界豁然开朗啦。”那声音充满了蛊惑性,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听着确实有些蠢蠢欲动了。
“那我要怎么做?”他心底升起几分期待。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啊。”那声音转眼就又将包袱甩掉。
好吧,跟我一样不靠谱。
“可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连名字都没有……”
“嘿,你不是就叫周远吗?难不成真打算叫自己人偶先生?”
“可是……”
那声音有些不耐烦了:“黑化了就不用管这么多了,拿来用就是。”
周远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第一次尝试不讲道理,让他逐渐有些兴奋了起来。
“接下来是不是想到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当然。”那声音重复了一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喜欢的女孩子?”
“去追!”那声音鼓励道。
“杀我的人?”
“干他!”
“我现在想回去睡一觉。”
“去睡!”
周远兴奋得简直要蹦起来,果真就像他所说的,黑化了之后世界豁然开朗。
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仔细想了一会,“这不是和之前没啥区别吗?”
“嘿!”那声音说,依旧是同样的论调:“都是你自找的。”
“那我还真是无可救药的人,黑化了也是个废柴。”
他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转而往家的方向走去。
兴奋的劲头一旦过去,剩下的就是怎么也填不满的空洞。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了,难道还会发生比今早更糟糕的事情吗?
“不去高医生家了?”那声音总是适时地出现。
“不去了。”周远顿了顿,然后继续走,“管我屁事。”他说。
那声音意外的没有继续嘲讽他。
很小的时候——周远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刚上幼儿园,幼儿园距离他家有七公里,不近的距离。幼儿园的门口很宽阔,但是一到放学时间还是会变得很堵,那段时间周家的债还没还完,周远的父母都要工作,因此等到他们挤出时间来接自己的时候,经常其他小朋友早就离开了。他并不认为这是值得难过的事情,等候的时间里,他可以独享院子里的沙坑和滑梯。
凡事都会有意外,即便他们已经很负责任,忘记来接自己或者被什么东西耽搁的情况也会有,于是在最后一个老师离开之前,周远总是会一个人偷偷踏上那七公里的路程。
当时他不明白心中的情绪应该怎么形容,但现在懂了。
仿佛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无处倾诉的苦,叫孤独。
……
……
终于回到家时,周远已经是精疲力竭,尽管今天好像没有做多少事情,但还是很累很累。
黑化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力量,正如周远自己所说,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彻彻底底的废柴,废柴现在只想着睡觉。
“嘿,我跟你打个赌吧。”
周远接了一杯水,吨吨两口喝完,然后啪地一声将水杯拍在茶几上,“没兴趣。”
“嘿,我知道你现在只想睡觉,但你听我讲……”
“不听。”他拒绝得很果断
“好吧。”那声音蔫了。
周远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你为什么总喜欢在讲话的时候先说嘿?”
那声音不回答,大概是生气了。
不管是精神分裂也好还是其他的也好,现在能够与他们交流的只有对方,周远觉得自己与他同病相怜,于是说道:“我跟你打赌,但是你也总要说什么事情吧?”
“嘿,现在进去你房间,关紧门窗,猜猜它在不在?”那声音看起来也没什么多余的自尊,立马就不生气了。
周远沉默了一会:“赌注呢?”
“哈哈哈……”那声音突然大笑起来,“咱们有什么可以拿来赌的?”
周远感觉自己被耍了。
不过他还是按照那声音的吩咐进入自己的卧室,然后关紧了门窗。
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始脱衣服,长袖的上衣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周远却将它摆在床上,凝视许久。
“出来吧,皮卡丘。”
衣袖仿佛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样。
周远也不打算和它继续玩躲猫猫的游戏,伸手就打算将它掏出来。
这一举动果然有效,”皮卡丘“知道再也藏不住,很自觉地举手投降。它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伸出袖外来回挥动着,像是一张小白旗。
在周远的注视中,小小的纸人从袖中不情愿地爬了出来,大概是无颜面对信任自己的主人,它抱起一片衣角,蹲在床上将自己的整个头埋住,然后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