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纸人一副任君处置的自闭模样,周远愣住了。
怎么看起来……有点萌?
“嘿!漆黑的房间,紧闭的门窗,从窗帘里投下的阴霾,照在不怀好意的男人和无力反抗的纸人身上,纸人全身上下就只有一片衣物盖住头部,蹲在床单上瑟瑟发抖……这要是放在樱国,妥妥地就是一部讲述人类是怎样在激烈的碰撞中挥洒汗水与劳动艰难延续种族命运让人看了就热血沸腾的教育片啊。”
脑海中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来破坏气氛。
周远正要说的一句话瞬间噎住,没有搭理他。
“嘿,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小心翼翼地和纸人打招呼,话一出口自己先怔了怔。
我现在的说话方式,怎么这么像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了?
他没有继续深想,只当是被其影响了。
纸人闻言轻轻地挪开罩在头顶的衣角,露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望着周远。
“这样的反应绝对不是母亲,看来纸人是拥有自己独立意识的。”
周远瞬间想到,这样是不是代表着她还放不下自己?
他刚一晃神,纸人见他没有动作,便又拉起衣角,重新自闭了起来。
“喂,不用这么防备啊,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他蹲了下来,视线与床面平行,从这个角度看,纸人小小的一个,很可爱。
它终于放松警惕了,从衣服下悄悄探出头,打量周远。却没想到周远出尔反尔,竟突然伸出手,看样子要抓它,纸人想要躲避,它肯定能躲开的,但是一想到主人的命令,它就不能反抗这个男人,只能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它闭上眼睛,攥紧了小拳头,身体因为恐惧而轻轻颤抖。阴影笼罩,那双大手已经覆在上空,这下它想逃也逃不掉了,然后那只手缓慢却又不可阻挡地……落在了它的头顶。
透过衣服,轻轻地摸了摸它圆圆的脑袋。
咦?这个人类……
它好奇地望着周远,只见昏暗中,这个人类稍有些单薄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他微微眯着眼,有两行液体从他眼角流出,无声地落在地板上。
有些神经质。
从医院出来以后,他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纸人不理解他这种行为代表着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松开了一直罩在头顶的那片衣角。
“你还在真是太好了。”它见他收回手,擦干了脸上的液体。
纸人保护他了两次,不惜舍身燃烧自己,周远不确定它是否具有感情,是否又是能够量产的东西,但它保护了自己,这就够了。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废柴难得的许下了一个承诺。
纸人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疑惑地望着他。
他眼中闪过挣扎之色,片刻后猛地站起身,纸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这回仅仅只是抖了一下,没有再缩回去。
周远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
他拾起衣服重新穿上,看样子准备出门。
“嘿,你不睡觉啦?”那声音有些惊讶。
“不睡了!”他轻声回答,语气里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变得真快。”
“多谢夸奖。”
眼见他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语,纸人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搞不懂这个人类。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周远俯下头,对它说。
“你不用跟着我了,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好不好?”
纸人觉得一点也不好,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周远皱了皱眉,有些苦恼。
纸人也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接着轻轻一蹦,飞到空中,它四下观察了一眼屋内的陈设,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周远书桌摆放的墨水瓶上。
本能告诉它,这东西能传达信息。
它飞了过去,然后攀着瓶口边缘,不假思索地将一只手臂伸了进去。
“喂,那是……”
周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纸人的一只手臂上已经沾满了蓝色的墨水,它仿佛全然不在意,回头望了一眼周远,然后在桌面上歪歪扭扭的挪出一行小字。
“主人让我保护你”
它站在书桌上,决然地仰头望着周远,小小的身躯里充满了不屈的意志。
周远看着它那被墨水染的变色的右手臂,对方不惜用如此代价也坚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感动了。
太感动了。
“我不会再强求你了。”他说。
纸人顿时打了胜仗一般,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周远能从它身上读出来名叫骄傲的情绪。
它仰首挺胸,迈步走到一旁的纸巾盒,从里面抽出一张洁白的卫生纸,像是擦拭斩杀了无数敌军之后沾满了血迹的宝刀一样擦拭着自己的手臂。
然后发现……擦不掉。
它明显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动作很快变得慌乱,并且越来越快。
白色的纸巾变成了蓝色,然而它的手臂却没有变回白色。
最终,怎么都努力无果后,它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放在了周远身上。
然后看到了……他在笑?
周远确实被它逗笑了,那明明很认真,实际却在犯蠢的模样,真是太好笑了。
他笑得露出了满嘴洁白的牙齿,笑得脸皮酸痛。
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纸人气得跺了跺脚。
哼!
它咻地一声飞进周远的袖口里,眨眼就不见了。
这下轮到周远愣住了。
“喂,我不是有意要笑的,真的。”
他拉开袖口往里瞅,纸人就整个儿贴在他衣服上,一动也不动。
“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笑了行不行?”
“我从来不说谎,我发誓!”
但是任由他怎么劝,纸人就是不肯出来。
“完了,哄不好了。”
周远想着,噗嗤又笑了出来。
真是太可爱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突然有些羡慕母亲,想独占这个纸人了。
……
……
“喂,我说。”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蝉儿声嘶力竭地鸣叫,配合着烈日,更增添了一丝烦躁,路边的梧桐树生长得格外魁梧,浓密的枝叶将暑气阻隔在外面,在地面投下片片光斑,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周远走在阴影里,语气平淡地问道。
“什么?”那声音几乎是随时待命。
“刚才,谢谢你了。”
那声音知道他指的什么,“嘿,我又不是看不懂气氛……”
“嗯?”
“……好吧,我承认有时候过分了点,但也只是有时候对不,就像一辆豪车,它虽然偶尔会出现漏油、车门装错、轮胎尺寸不同、方向盘没助力、自动巡航失灵、甚至安全气囊也不能用等等一系列问题,虽然它卖的贵,甚至连售后都没有,但至少还是辆车,能跑不是?”
那声音变得絮絮叨叨地,像是在回避着什么。
“嘿,我知道这比喻不恰当,但我想说的是,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你的心情了,你难过我也难过,你开心我也开心,谁会故意让自己不开心呢?”
周远没想追究,转而问道:“能帮我吗?”
随时待命的他难得沉默,他知道周远的想法,还是没能躲过去。
“嘿嘿。”那声音笑的有些苦涩,“咱有多废,你还不知道吗?”
“是啊……”周远嘴唇微动,低头似是呼气一般轻声说:“我一直知道的。可是,废柴也有想保护的东西。”
那声音缩了起来,不接他话。
周远想起那两座不可遥望的巨石神像,直插天穹,当时他站在地狱的门口,只差几步就能进去。
死去的他声音沙哑,像是往喉咙里填了一把沙子,他的视野是鲜红的,嘴里还有长长的獠牙,鸣山说他不是一般人,还说他看得她不舒服——人不会被一只小奶狗盯得不舒服,因为没有威胁,能使人心里发毛的,最差也是一只能咬人的狼狗。
“总有些能用的力量吧。”他说。
“嘿。”那声音有些无奈:“别对自己这么狠。”
语气有点像是乞求。
“既然黑化了,总要付出点什么,你说的。”
“嘿,你可以甩锅给迅哥儿,可我真没这么说过。”如果他有实体,此刻就算一个地缝也溜进去了,但是没有。
“你也知道我出问题了,你的出现就是证明,说真的,再这样下去,我撑不住的。”
周远说着,眼泪留下来了,情绪根本控制不住。
他也在乞求对方。
那声音犹豫了很久,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你想落入深渊了。”
“没有其他选择。”
“哪怕事与愿违?”
周远迟疑了一下,笑地很难看:“嘿,废柴难得想要拉风一把,你这么吓唬,我真会退缩的。”
“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那声音随后隐没到深处,不再说话了。
周远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在往深渊里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