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国公府比起来,山池院在接到让王杰去紫宸殿“陪听戒勉”的旨意的时候,就雀跃多了。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说王杰快要入学了,思想道德上的教育非常重要。这次徐贵妃的弟弟犯了错,安懋以长辈的身份训诫他,让王杰也跟着听听,免得也在思想上犯同样的错误。
毕竟王杰年幼,很容易被歪经邪说所吸引,安懋作为父亲,得行使管教的责任,这样入学以后,就更加尊师重道,能努力研习孔孟正学了。
虽然王杰觉得徐宁和苏敏儿早就从不同的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但接完旨后,他们两个比王杰这个要去面圣的人还高兴。
苏敏儿激动地跟王杰科普徐知让的身份,“主子可记得上回徐国公惹恼福嗣王的事儿?就是他去给赔的礼。听说,他文采甚佳,比他两个嫡兄都会读书,徐国公府里,他最有希望高中呢。”
王杰道,“那徐广必定十分宠爱他罢?”
对这个问题,苏敏儿却有些迟疑,“这倒不好说。”
徐宁接口道,“若徐广当真宠爱他,如何会让他写出这等悖谬之言?《左传》有云:‘爱子教之以义方’,他却驳孟批孔,圣上闻之而怒,明年的春闱,他定不能高中了,岂不是辜负了徐广对他的期许?”
王杰却不那么想,他试探道,“许是娇纵太过?”
徐宁道,“若当真娇惯他,他作的文章也不会惊动圣上了。”
苏敏儿点头,“我听说,徐贵妃也是听圣上提起,才知道他竟写了那样的文章。若真是这样,这次他受圣上训斥,怕是因徐府内嫡庶相争所致。”
王杰的感想有点复杂,“父皇此次召我陪聆,怕是也有以此戒勉于我,让我切不可以庶争嫡。”
徐宁笑道,“这却是圣上想抬举主子呢,主子生母追封在即,圣上此时召主子聆训,正是应了那个‘恭’字!”
王杰立刻想起徐宁曾经给他说过的“恭”字的含义,“尊贤贵义曰恭,卑以自牧曰恭。”
苏敏儿接道,“爱民悌长曰恭,芘亲之阙曰恭,正德美俗曰恭。”
王杰明白安懋这是想给追封王氏造势,他感叹了一句,“这是父皇对我的一片慈心。”
苏敏儿趁机劝道,“主子万不可辜负圣上的慈父之心。”
王杰知道苏敏儿的意思,不由笑道,“你放心,我保准进殿后一言不发,只应父皇的示下。”
徐宁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此次圣上还将特召一名翰林学士陪训,这名翰林学士曾作为制勘官参审上邶州一案,还在圣上跟前特意为杜韫玉求过情,主子可要当心他。”
苏敏儿听了,赶紧也道,“依照上回的事情来看,此人十分可疑,且城府颇深,对徐、周二党均敬谢不敏。”
徐宁道,“没错,上回杜韫玉在含光门街上破口大骂,连带着他也骂了进去,甚至拿他的阴私来宣扬,他竟然不气不恼,转而立刻在圣上面前为杜韫玉开脱求情,可见此人剑戟森森,并非善类。”
上次王杰只苏敏儿说了个大概,具体骂的内容说得都很含糊,于是他不禁问道,“什么阴私?”
徐宁和苏敏儿僵了一秒,还是徐宁委婉地把关于文一沾的传言说了。
王杰听了都替文一沾生气,虽然王杰这个现代人不能完全体会这种流言对一个庶出子的伤害性有多大,但是王杰自认他也做不到为宣扬他阴私的人求情,“或许是他心胸豁达?”
徐宁摇摇头,“从人伦上来论,也是‘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孝悌’二字中,‘孝’在‘悌’前,他即使是半个圣人,听见外人侮他生母,岂能不恼?”
苏敏儿也道,“宋人尝作《贤者之孝二百四十首》赞历代孝贤之臣,其有一句,‘是谁迫我母,持炙致诸宾’,典出昔年崔季坚护母之举。可见,即使是出身名门,也无法对辱及生母一事淡然处之。”
王杰想了想,道,“好在我与他并未有过交集,想来他也不会瞩目于我。”
徐宁没这么乐观,“他立场不明,虽然与主子并无交往,但若他想对付徐氏,难免会拿主子做筏子。”
苏敏儿也道,“不错,那徐知让与主子的出身也颇为相似,他若想借机寻衅,主子可得有个防范。”
王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父皇此次特召他陪训,是否也是对他心存疑虑?”
苏敏儿一怔,徐宁恍然大悟,“是啊,三人出身均这般相似,若不是圣上有意,怎会有如此巧合?”
王杰听完这圈分析,觉得这次陪听自己不太可能真的一言不发,“倘若他寻衅于我,该如何是好?”
徐宁毫不犹豫地说道,“主子只需记得四个字,‘尊嫡卑庶’。”
苏敏儿道,“若论及嫡庶,主子必得奉东宫为正统。”
王杰点点头,心里有了点谱,但他又有些担忧,“我只盼望母妃能被顺利追封,千万别在这里出了岔子才好。”
这时,院外负责送王杰去紫宸殿的司监发话请王杰上辇,徐宁和苏敏儿替王杰整了整衣冠,再一齐送王杰到了院门口。
王杰决定让徐宁陪自己同去,苏敏儿并没有异议,她只是站在那儿,一直站到王杰的步辇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时,才打算回屋里去歇一歇。
她刚折转了身,就看见那个她托要金线的尚衣局小宫女从宫道尽头的拐角处慢慢走了过来,显然那小宫女到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刚才看见王杰在上步辇,不好过来。
小宫女手上拿着个针线盒,针线盒不大,但也不小,一见苏敏儿就笑道,“姐姐拿什么来谢我啊?”说着就把那个针线盒递到苏敏儿手上。
苏敏儿接过针线盒,却没有立即打开,“不知妹妹想要什么?”
小宫女道,“我已收了姐姐的钱,不好再要别的,只是尚衣局有人,想姐姐帮忙带句话儿,给你们山池院的徐宁。”
苏敏儿问道,“什么话?”
小宫女道,“他希望徐宁‘别忘了昔日担纆薪菜之情’。”
苏敏儿打开针线盒,盒子有两层,上面一层放着五匝金线,苏敏儿见了,笑道,“妹妹放心,我定会带到的。”
小宫女见苏敏儿答应了,就告辞回了尚衣局。
苏敏儿走回角房,把金线收好,然后慢慢打开针线盒的第二层。
盒中赫然是一本《冲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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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时刘义隆子骏为徐充二州刺史,得辟他州民为从事。辑乃资给道固,令其南仕。既至彭城,骏以为从事。
后为义隆诸子参军事,被遣向青州募人。长史以下皆诣道固,道固诸兄等逼道固所生母自致酒炙于客前。
道固惊起接取,谓客曰:‘家无人力,老亲自执的劳。
诸客皆知其兄弟所作,咸起拜谢其母。
母谓道固曰:‘我贱,不足以报贵宾,汝宜答拜。”
诸客皆叹美道固母子,贱其诸兄。
宋文帝之子刘骏为徐、兖二州刺史后,崔辑为崔道固准备资费,让他南下求仕,被刘骏任命为从事。
后又被任命为参军事,被派往青州招募兵士。
到青州后,青州长史以下官员前来拜谒,崔道固的嫡兄们逼迫道固的生母为客人斟酒炙肉。
崔道固立即起身接过,对客人说:“家无人力,老母亲自动手。”
客人们都知道是其嫡兄所为,纷纷起身拜谢道固生母。
崔道固生母对他说:“我贱不足以回拜贵宾,你应答拜。”
客人们都赞美道固母子,卑视其嫡兄们。
崔道固出身清河崔氏,是北地名门望族,但是就是因为他是庶出,不能出任本州僚属,所以他父亲只能让他南下去出仕,当官之后都不能改变他受歧视的庶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