瑁梁,广德军驻地。
司兵参军向彭平康汇报道,“……一大早就乘了官车出了城门了,不到下午是不会回来了。”
彭平康正在写一封书函,闻言点了点头,“我看他是不会来了。”
司兵参军附和道,“那是,那是。”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既然那位周大人不会来了,那这猪圈也不用铲了罢?”
彭平康道,“要铲,怎么不铲?上邶州出了那桩豕彘闯入礼拜寺的事儿后,圣上就下令军里不能养豕了,我都纵了你们这些日子了,现下豕都做成腊肠了,还留着猪圈作什么?”
司兵参军道,“是,是。”
彭平康抬起头看了司兵参军一眼,伸手蘸了笔墨,“那快去铲罢。昨儿我去菜地那边看了一眼,猪圈比菜地高出那许多,瞧着也不像个样子。”
司兵参军咕哝道,“那是因为菜地洼了,您看着才觉得猪圈高。”
彭平康道,“那正好嘛,你把猪圈铲出去的土填到菜地里去,一举两得。”
司兵参军道,“是。”他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把猪圈铲了,以后军里的肉菜可怎么办呢?”
彭平康淡定道,“养鸡嘛。”他头也不抬,“等明年二月开春的时候,你就叫他们先翻一亩熟地出来,上面泼洒秫米稀饭,割取鲜茅草覆盖地面,自然会生出白虫,再买些公鸡和母鸡来。尔后,专门打一个墙匡,在墙上开一小门,在墙匡中做一小房,再做一个小的饮水槽贮水。用荆条编成鸡笼,放在离地一尺高处,在墙上挖凿小洞穴,也离地一尺高。春夏秋三季不要放草,直接卧在土上,任它去下蛋和孵小鸡,小雏孵出后,拿到洞窝外面,用罩笼圈盖起来。长到像鹌鹑大小时,便可放到墙匡里边去。再把小麦蒸熟后喂饲,三到七日左右便长肥大了,比养猪还快些呢。”
司兵参军听得有些发愣,“彭大人您懂得真多。”
彭平康“嗯”了一声,“也还行罢,不过,我没做过农活,也没下过地,说的这些都是纸上谈兵,明年养鸡的时候,你让他们按实际情况去养,别一昧听我的说法。”
彭平康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司兵参军只能赶忙应道,“嗳,是,是。”
彭平康却搁下了笔,抬头问道,“怎么?都喜欢吃猪肉?不想养鸡?”
司兵参军嗫嚅道,“不完全是。”
彭平康道,“那是因为什么?”
司兵参军微微低了低头,“就是觉得您有些委屈。”他说了一句,见彭平康没有出言堵截,就接着道,“论起官阶来,整个瑁梁,也就范大人比您高了,范大人都没来管咱们广德军养猪还是养鸡的事儿,凭什么他……这周大人一来,咱们军里就得连猪圈也铲了?”
彭平康笑笑,“可猪圈早该铲了啊。”
司兵参军一愣,彭平康接着道,“再说铲了也好,到年底的时候还能多记一份功。”
司兵参军道,“这有什么功?”
彭平康认真道,“平土丘、填洼地、改良军膳、肃整军纪,这不都是功?”
司兵参军低头道,“是,彭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督促着他们尽快把猪圈铲了。”
彭平康道,“这就对了,”他又拿起笔,“我都算过了,腊肠吃到明年年初正好,等今年的秋赋收上来,明年买鸡的钱也有了。”
司兵参军撇了撇嘴,低声道,“彭大人,旁人的话不提,小的却也觉得,您没必要这么怕那位周大人,俗话说得好:‘被窝里伸脚丫子’——他算几把手啊?”
彭平康道,“俗话说得是不错,但我现在和他睡得不是一被窝,这隔着一层不说罢,俩被窝还挤在一张床上,我不去碰他,不代表他不会过来压我。再者,”他朝司兵参军笑了一下,“我不怕他,可咱们广德军怕他,就是为了军里想,我也得对他退避三舍才好。”
司兵参军眼珠一转,“琅州怕周大人的人可多了,也不止咱们广德军啊。”
彭平康淡淡道,“依你这么说,东郡怕周大人的人也可多了,更不止咱们广德军了啊。”
司兵参军一怔,立刻赔笑道,“小的说错了话,彭大人您别往心里去。”
彭平康道,“你说错话,我是从来不往心里去的,可说话归说话,”他又放下笔,抬起头来,“要是做错了事,我可是不饶的。”
司兵参军连忙道,“彭大人说得是。”
彭平康道,“我说的,有哪一句‘不是’了?”他半开玩笑道,“平日里我纵着你们,说‘是’就‘是’了,这回我有心发话,说了‘不是’,却也该‘是’了,你说对不对啊?”
司兵参军立刻反应过来,道,“对,小的明白,彭大人您放心,您的话在军里,那是一字砸一坑,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您不发话,底下人绝不敢给您惹麻烦!”
彭平康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样,你回去就把猪圈铲了罢!”他低头把墨迹已干的信纸装进信封,“要是没什么人愿意干这活儿呢,你就支使支使那几个孩子,教教他们怎么做农活,他们一天天地待着,光吃白饭不干活儿,也不是个事儿啊。”
司兵参军心领神会,“是啊,这不干活不知道吃上一口饭有多难。”
彭平康封上信封口,听了这话,粲然一笑,“你是在暗讽我吗?”
司兵参军一惊,刚想开口否认,就见彭平康沉下脸道,“干活而已,不许刻意刁难他们。”
司兵参军又赔笑道,“是小的会错意了。”
彭平康“嗯”了一声,把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你去菜地之前,先把这封信送了。”
司兵参军恭敬接过,信封封面上赫然一个“文”字。
彭平康道,“送信的时候,别穿官袍,也别坐官车,雇顶轿子,从门房里递进去就行。”
司兵参军开颜道,“彭大人放心,一定给您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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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平康说的养鸡方法出自《齐民要术》:
“《家政法》曰:养鸡法:二月,先耕一亩作田,秫粥洒之,刈生茅覆上,自生白虫。便买黄雌鸡十只,雄一只,于地上作屋,方广丈五,于屋下悬箦,令鸡宿上。夏月盛昼,鸡当还屋下息。并于园中筑作小屋,覆鸡得养子,乌不得就。
养鸡令速肥,不爬屋、不暴园、不畏乌、鸱、狐狸法:别筑墙匡,开小门,作小厂,令鸡以避雨日。雌雄皆斩去六翮,无令得飞出。常多收秕、稗、胡豆之类以养之,亦作小槽以贮水。荆藩为棲,去地一尺,数扫去屎。凿墙为窠,亦去地一尺。惟冬天著草,不茹则子冻;春夏秋三时则不须,直置土上,任其产伏,留草则蛆虫生。雏出,则著外,以罩笼之。如鹌鹑大还内墙匡中。其供食者,又别作墙匡,蒸小麦饲之,三七日便肥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