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徐锐坐在椅子上冷冷望着下方如火如荼的战场,林绍东、曹思源、郭盛宝围在他的左右,却独独不见张佐烽的身影。
对张佐烽来说,肖进武便是他的再生父母,一见肖进武落入危机,他方寸大乱,明知不是时机却多次力劝徐锐提前发兵。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一句冷冰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心绪已乱,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现在不是时候那何时才是时候?难道要等肖进武兵败被杀才是时候?
回想起徐锐在泾阳之战时,曾将整个北朝大军数十万人当作替死鬼,成功救回了北武卫的两万残兵,他便通体生寒。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底冒了出来,难道徐锐这次是想顾计重施,用四十万北朝主力的性命来换击破武陵亲军的不世功勋?
有时候心魔就像野草,一旦出现便会疯狂滋生。
若在山脚苦苦战斗的不是肖进武,他或许可以强迫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肖进武成了徐锐的替死鬼,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为了逼徐锐提前发动总攻,张佐烽情急之下竟想出了一个最馊的馊主意,乘人不备,夺了炮闩,想要提前开炮。
一旦火炮轰鸣,天启卫的位置便算彻底暴露,只有硬着头皮发动总攻一条路,徐锐就是想等都不可能。
然而张佐烽没有想到的是,郭盛宝治军有方,早就防着火炮走火,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把炮弹分发下去。
张佐烽提着炮闩冲出人群,但好不容易跑到火炮阵地上却傻了眼,被随后赶到的诸人合力擒下。
徐锐闻讯之后顿时大怒,两世带兵,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抗命之举,更何况抗命之人还是他的亲信,当即就要按照军法将张佐烽明正典刑。
还好林邵峰、曹思源、郭盛宝,以及一干士卒为他求情,徐锐也觉得大战就在眼前,临阵杀将于军心不利,这才压住汹涌的杀意,令人将张佐烽带下去严密看管起来。
被他这么一闹,天启卫原本还轻松写意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大帅,咱们已经准备妥当,为何还不发动进攻?”
曹思源站在徐锐身后,望着山下惨烈的战场,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徐锐眼珠一转,见郭盛宝也是一脸疑惑,不禁问道:“你也想不通?”
郭盛宝点了点头道:“下面的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按说时机大概早就到了,可大帅却没有下令,末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锐眼睛一瞟,目光落在林绍东身上,淡淡道:“你来告诉他们吧。”
林绍东点了点头:“很简单,咱们现在就好像一条盘在洞里的毒蛇,而对手却是一头猛虎,所以咱们只有一击的机会,不到敌人露出破绽,大帅绝不会轻易出手!”
闻言,曹思源和郭盛宝这才恍然,原来徐锐是在等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可究竟什么时候才有绝对把握呢?还有……
“若是机会一直不出现怎么办?”
郭盛宝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这次就连林绍东都望向了徐锐,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徐锐没有丝毫犹豫,盯着山下的战场淡淡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成与不成看的则是天机,天机不到即使强行出手也不会有好结果,假如真的没有时机,本帅宁肯看着大军战败也不会出手!”
说着,徐锐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别觉得本帅心肠太硬,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不会跟任何人将半点情面,眼下已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就算此战真的战败,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兴许还能想出法子,可若是咱们与大军陪葬,便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曹思源本就是江湖儿女,对朝廷没有丝毫归属感,听到此话自然连连点头,郭盛宝是西北的兵油子,山头主义严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国子监出身的林绍东倒是觉得似乎眼睁睁看着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有些不忍,可他心思活泛,善于审时度势,也明白若是没有时机,天启卫就算出手也改变不了结局。
唯独一个会有异议的张佐烽此刻不在,自然无法唱反调,于是天启卫的四只小狐狸便真的放下心防,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拼命。
“绍东,依你看来,何时才是时机?”
看着山下的战局,曹思源突然问了一句。
林绍东摇了摇头:“不知道,虽然战线看着一直挺正常,但我总觉得南朝似乎留了一手,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说不得大帅就是在等他们亮出最后的底牌。”
闻言,徐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杀杀杀!”
山谷防线之上,数万北朝大军终于越过箭雨,与寂灭军捉对厮杀。
池胜伟已经扔掉了卷刃的腰刀,随手捡起一把南朝士卒扔下的长枪,狠狠刺穿敌人的胸甲,将他挑飞出去。
年轻时,池胜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尤其以一杆长枪出名,可岁月不饶人,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却已经耗尽了他本就枯竭的力气。
刚刚将敌人甩掉,长枪便立刻脱手,他自己也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由于用力过猛,肚子上的伤口再一次裂开,黑红色的鲜血不断地从甲胄中溢出。
“扑通”一声,又一具尸体倒在他的面前,正是方才与他聊过几句的左龙骧卫掌旗官赵小蛮。
此时的赵小蛮浑身插满箭雨,脖子被乱刀斩断,只有一小层薄薄的肉皮还连着身体,没让头颅彻底滚落。
池胜伟没有时间替他难过,而是咬了咬牙,用力掰开赵小蛮的手掌,将他临死时还死死握在手中的腰刀夺了过来,犹如猛虎一般从地上弹起,全力撞进一个敌人的怀里。
“去死!”
他的喉咙已经彻底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地怒吼,同时将手里早已卷刃的腰刀疯狂地插进敌人的身体。
鲜血四处飞溅,周围的敌人被他的疯狂吸引,迅速围了上来。
“大帅快走,敌人突然反攻,前面已经顶不住了!”
张啸祁一把抓住池胜伟的手臂,池胜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将他甩开,反手一刀,愣是用卷刃的腰刀将一颗南朝士卒的头颅斩了下来。
鲜血洒了张啸祁一脸,他与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近在咫尺,方才若是池胜伟再慢上半分,死的就是张啸祁。
“走!”
这时池胜伟才张嘴大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干脆一把拉住张啸祁的衣甲又一次往回逃。
张啸祁回过神来,连忙挣脱池胜伟的手掌,连滚带爬地随着人流往后退。
池胜伟朝周围一扫,只见漫山遍野的北朝将士都在逃跑,心中忽然一凉。
他明白在战场上恐惧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一旦扩散,很快就会将一支百战雄狮变成一盘散沙。
而这种情况一旦出现,便意味着一场大溃败已经出现,距离整体崩盘不远了。
池胜伟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明明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溃退了呢?
他脑袋里有无数问号,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直到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
“黑旗军来了,黑旗军断了咱们的后路!”
池胜伟闻言大惊,连忙举目望去,只见大军之后果然有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像是刀子一般插进了大军的腹部,切断了北朝大军首尾的联系。
这还不算,原本一直固守阵地的寂灭军不知为何也突然从躲藏的地方跳了出来,向北朝大军发起反攻。
池胜伟打了一辈子仗,一眼便瞧出反攻的寂灭军超过两万,这绝对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力量。
这是要拼命了!
他的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股绝望在心底疯狂滋生。
眼下北朝大军几乎所有军力都在山谷防线,黑旗军和寂灭军这一手里应外合便是将大部分主力都围在了其中,若真的被一击而灭,那么这场大战便可以宣告结束。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南朝人早就布下的毒计,他们先是逼迫我军全力攻打河谷防线,然后再利用黑旗军强悍的机动性和冲击力甩开包围,两军合兵一处,准备一口吃掉我们!”
想到这里,池胜伟眼皮狂跳,通体生寒。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