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黑暗之书》系列相关书籍,成为了苜蓿的兴趣。
这大约并未给苜蓿即将参与的那趟旅程以什么帮助,但却让他沉浸在一种诡谲幽暗、迷雾交错的氛围中——这对他的占卜屋打工事业倒是大有裨益:
苜蓿学会了怎样用晦涩难懂的语言编造未来和过去,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被说得大为感动,折服于那冥冥之中的命运齿轮之庞大绝伦。
无论怎么说,苜蓿的打工事业还在继续,他仍是一位“占卜师”。
店家怀着孕的肚子更大,脾气也变得更糟,但对苜蓿来说没什么影响。
店家住在白蝙蝠占卜屋的楼上,与她的丈夫住在一起。偶尔他们吵架、摔东西,发出一些响动,苜蓿觉得和鸟鸣没什么区别。因而他仍然端坐在属于自己的占卜师位置上,有客人时便试着去当一个贩卖善意谎言的骗子,没客人时则随意所欲地读书。
苜蓿读书时总是非常投入。只要那是他不曾接触、了解过的东西,他就能够很愉快地沉浸其中。
——这是一个好习惯,属于优等生。如果魔法学院仍然存在,他会很讨老师喜欢。
苜蓿读书时低垂下头,尖尖的鼻子与书页几乎形成直角。
如果戴着巫师帽,那么它会不停滑落;如果没有戴着巫师帽,他的黑色头发则会垂到视线之中,迫使他一次次伸手将它们捋到耳后,最后产生将它们减去的想法,但在阅读结束后,他又会很快忘掉自己曾经这么想过。
这样的生活固然安适,但因为是生活,就必然有所不完美。
其中,饮用水是一项。
在苜蓿所坐着的位置后方,撩开黑色天鹅绒幕布,可以看到一扇现代感十足的普通金属门。那扇门里是同样现代感十足的“员工休息室”,有厕所和饮水机,饮水机很老旧,偶尔能够把水烧热,有时则不能。
而今天这台机器又罢工了。
正当他试图用店家交给他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对准侧面某个位置用掌根用力敲上几次)将机器修理好,但机器却并不打算配合,那表示开始工作的灯泡迟迟不愿亮起。
当苜蓿沉浸在短暂的无力感中时,又不巧从店面那儿传来了脚步声,有人问道:“请问这家店开业了吗?”
他只得匆忙穿上披风,掀开天鹅绒帘子,回到白蝙蝠占卜屋中。
想到对方已经看到了店面后头那间与哥特、魔法毫不相关的员工休息室,苜蓿莫名觉得怀抱愧疚。打破什么人对待某职业的职业幻想总是很不好的。
不过来人好像并不在意。
看到有店主出现后,便爽快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于是苜蓿也整理衣服,顺便整理心情与表情,慢慢坐回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并合起偷闲时阅读到一半的小说作品,将它推到一边去。
“那么,”他清咳几声,但还是有点儿气喘(毕竟他刚刚在与一台机器怄气),“欢迎来到白蝙蝠占卜屋,您希望了解怎样的过去,希望看到怎样的未来?”
然后抬起头来。
抬起头后,他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旋即大吃一惊。
那是一名少年。
灰色的少年。
皮肤、眼睛、修过鬓角的短发,全部都是飒然的灰色。他纹着纹身,那些鳞片状的银灰色图形从衣领蔓延而上触及侧颊。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薄卫衣,打扮清爽,只在一边耳朵上戴有一枚耳钉。
他个子不高,但比例十分漂亮,手臂线条纤韧有力。
仔细一看,觉得他或许也该有二十多岁,并非少年。然而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人感到其内在该是一个纯粹率直的孩子——实在有着强烈的既视感。
苜蓿盯着灰色青年,完全愣住了。
青年朝后靠在椅背上,抻了抻腰舒展身体,然后摸出烟盒来。
“这里不允许抽烟。”苜蓿出言提醒。他伸手指了指墙上那个被蝙蝠装饰物遮掩掉大半的禁烟标志。
“抱歉抱歉,没有留意。”青年笑了笑,把烟盒收回去。他的声音像薄薄的刀片摩擦。
黑猫的胡须呐。
苜蓿简直有点儿晕头了。
这一整段,完全就像是从以前经历过的时间里撬下来又安在这儿一样。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女孩儿变成了男孩儿。但这仿佛无关紧要。
这几日苜蓿读过的故事,那些奇诡绝妙的想象力感染了他,他本不是擅长想象的人,但此刻真的快要以为自己遭遇了时空逆转,也或许有人用魔法暗算了他(不,如果是用魔法暗算,那么对方应该就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人”了)。
青年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他的手指看上去像手艺人的手,并且也没有戴任何戒指。
青年开口道:“打扰了,占卜师先生。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我有些事情想要打听打听。啊对了,这样会显得是我太过不讲道理——总不能进了饭店却只喝白开水,对吧?”
他冲苜蓿笑了笑。
苜蓿没能及时作出反应。而青年也并不在意。
青年伸手挠了挠那些银丝似的头发,它们并不鬈曲。他像是有些为难,但最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说道:“这样吧,不如给我玩个塔罗牌占卜,比如……下一个星期的运势?我记得塔罗牌可以算这个。”
塔罗牌。
苜蓿一时陷入认知错节的恍惚之中。
但他还是从抽屉里掏出摆放塔罗牌的木盒。由此可以看出,他确实越来越熟练了,有望成为合格的占卜屋工作人员。
“务必耐心等待命运的指示。现在请让我为您占卜下周运势。”
他怀着茫然无措的心情,开始洗牌。
在洗牌时,那青年就翘起二郎腿,往后仰靠在座椅上,四处打量。
“不知道占卜师先生您是如何看待‘砂暴’?”青年用十分平静的语调随口问道。
“砂暴……”
这究竟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不小心愣住,苜蓿手里拢起的纸牌“啪嗒”落在桌面上,摊开成一排鸟尾似的图案。这在苜蓿眼里仿佛也成为某种预兆。
青年挑起眉毛来,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十分古怪滑稽。
“您不用这么紧张的,先生。”他有些好笑地说,“难道我长得比霾还要可怕吗?我觉得应该不至于。”
——难道我长得比“霾”还要可怕?
比“霾”还要可怕。
比“霾”……
苜蓿总算抓住了一个核心,也因此顿时觉得清醒过来。
“啊,难道说客人您是霾的——”
青年露出清爽的笑容:“很显然我们是兄妹。您好,苜蓿先生。我是霾的二哥,你可以叫我‘雯’,雨字头底下一个‘文化’的‘文’。”
他伸长胳膊过来与苜蓿握手。
青年的手掌坚实柔软,皮肤带有砂砾质感,与他曾经握过的灰色少女的手十分相似。
灰色青年接着解释道:“霾和我讲起过您和您的占卜屋。她说您是他认识的新朋友。”
“原来如此。”
苜蓿感到莫大的安慰。
他原本差点就要给自己施加一个“搅碎他者吹来之雾”的咒言,以便确认自己的脑袋是否被人做过手脚。现在看来只是受到书籍的过度影响,有了入戏太深的毛病。他不免松一口气,并把书推得更远一点,以便自己摊开塔罗牌来做占卜。
至于眼前这名灰色青年。既然他是霾的哥哥,苜蓿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欢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