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时节,虽未到冬天,却也有了阵阵寒凉的气息,不住地侵袭着人。这种感觉,不冷,反倒是有一种格外的清凉。秋风飒飒,扬起了地上经霜的桑叶,一片片团团的在眼前打着转儿,不自觉的,就能刺激人想起“日暮乡关何处是”的愁思。
便在日近黄昏的时候,一个像是落魄文士的年轻人,晃悠悠的来到了桑林旁边的客栈面前。客栈依着桑林修建,十里桑林,一间客栈,倒也雅致有加。客栈门前就是宽敞的官道,只是大约是最近这一二十年天灾人祸,以至于年久失修,瞧上去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瞧上去让人感觉怪不舒服地。
这个人一身青布长衫,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瞧上去颇有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他牵着一头小毛驴,毛驴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怪是悦耳动听。驴背上驮着就两样东西,一个打包好了的包袱,大约是些行李衣物什么的。另一件东西就奇怪了。那是一个长条状的物什,瞧上去约摸四尺来长,被麻布裹得严严实实。
有经验的江湖朋友,大概是一眼就能够看出,那是一口被包起来的长剑。很显然,这个像是落魄文士的年轻人,并非真的只是个文人书生,多半也是“侠林”道儿上的人物。
这个人,当然就是周云舒了。算算时间,自打被醉道人智行和尚从梯河里捞起来,救醒之后,到现在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月。
古人有云“多事之秋”大约是真的有根据的。这一个月,像是什么事情都凑在了一起似的,叫人手忙脚乱,难以兼顾:
先是南疆的五毒教突袭苗疆,掠夺了苗人的金蚕蛊,以之困住了虚思虚念两位武当高人;十字教的主教递了战书,说是岁暮冬至,决战于西京长安;就是漠北的萨满,也开始蠢蠢欲动;这个时候,长白雪山的明王和王凡也需要人留意着;而嵩山遗宝,又出了新的变故,必须要插上一手……
得到消息的中土守护者么,可当真是焦头烂额,却又分身乏术!于是乎,一番商议之后,醉道人远赴南疆,搭救两位同道;智行和尚南下秦岭,准备应对十字教的挑战;南琴夫人须得留下来盯着那个劳什子的明王和王凡,免得他们作妖;至于张芜荻和周云舒,自然也不会闲着。
这样的情况下,大伤未愈的周云舒和恢复了七七八八的张芜荻,也不得不揽上些事情了。他们虽然还没有真的“加入”中土守护者这个行列,但实际来讲,其实已经没什么分别了。在需要的时候,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乎,张芜荻提一口长剑,背一架古琴,独自上了漠北;周云舒则是青衫毛驴,去了登封。原本大难分离,好不容易各自得救,这才相聚没几日功夫,便又是劳燕分飞。对一双有情人来说,确实有些残酷。只是时局如此,有些事情,总要去做,却又如之奈何?
说起来,嵩山遗宝的变故,还是那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天机神算”左瞎子传过来的消息。也不知这位左先生是如何的神通广大,假死避世二十年,也能轻易地把情报送到中土守护者的手里。这能耐,当真神秘莫测,教人敬畏!
嵩山遗宝的事情,自从一战全歼了异族高手之后,中土守护者们其实就已经放弃了后续跟进。流言沸沸扬扬又如何,只要不影响天下归一的大局,而且那所谓的遗宝不落到异族人手中,那就没什么好关心的。哪知道,“天机神算”左瞎子的一封信,表明了事情可没有中土守护者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是,中土守护者这个名头,还是源自于武当派的创派祖师张三丰一手操持的,不像一些自上古年间就有的传承,什么秘密都能够在故纸堆里找到……
没有什么太古遗密,对于突然间传出来的什么“嵩山人皇遗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事实上,中土守护者们为了整个中原奔走,本来就牵扯了极大的精力,哪里还有功夫管这些类似于流言谣传之类的事情?若不是王凡的手段太过惊人,居然不声不响,就策划了四海异族共赴嵩山这样大的手笔着实把中土守护者们给吓得不轻,他们也未必就一定要挖出王凡不可……
还是那句话。中土守护者的主要目的,是弹压四方异族高手不得在中土胡来,勉强维持这一种相对的“安宁”。在四面皆敌的处境下,能够保证没有异族的宗师高手来中土搅风搅雨,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他们管天管地,最好是一口气平定天下,唯我中原独尊?
说的远了。正因为不觉得所谓的“嵩山遗宝”有什么价值,中土守护者们才在剿灭了异族高手之后各奔东西。当然了,这又何尝不是认定了所谓的“宝贝”纵然不是子虚乌有,也绝不会是什么重要东西。自然地,就没有倾注太多精力关照了。
然而,这回收到了左瞎子的传书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嵩山遗宝”,居然是传说中女娲娘娘的山河社稷图!这下子问题就大了。中土守护者们虽然并非纯粹的信仰仙神,但敬畏祖宗却是骨子里的本性。女娲娘娘对于整个炎黄来说,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正因如此,后世子孙,又岂能够坐视娘娘的遗宝流落异族之手?无论如何,这种至宝,也不能流落异族之手,即使是汉人,若是别有用心之辈,也绝不许染指……
然而坏消息也就是在这里了!天机神算左瞎子这老东西不为人子!四十年前就知道了十字教把触手伸入中原,偏偏自以为是,算定了对方想要以此颠覆中原,霸占神州的谋算断无成功之理,然后便坐视不理,置若罔闻。
这下可好,人家在中土守护者眼皮子底下发展出了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把目光放在了嵩山遗宝山河社稷图身上。当时接到书信的时候,智行和尚这个暴脾气,没差点儿就想要索性结果了这老瞎子算了!至少,也好过这老东西被人挟持,就要帮助十字教的人破开什么封印,取出山河社稷图来得好!
至于说左瞎子这个所谓的“天机神算”是否说的是实话,这个确实毋庸置疑。别人不知道,他们中土守护者还不知道么?左瞎子的传承,就是源自于三易中的连山和归藏,知晓些上古隐秘本就不奇怪。至于说这厮有没有胆子拿中土守护者们开刷涮,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至少,十字教既然插手务求必得,中土守护者就必然不能坐视。该斩断爪子的,绝不能容情!
至于说左瞎子的传讯中提到的十字教也大约知道嵩山遗宝究竟是什么的事情,到底是哪家古老传承背宗弃祖,还是十字教别有来源,也只能慢慢查探验证了。
总算是醉道人和南琴夫人当时还有几分理智,劝阻了智行和尚。言道左瞎子人品虽然也就那样,但一手天机神算却是名不虚传。一个不好,这厮真的倒向了十字教,对中土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灾难!退一步讲,这厮既然能够传讯大伙儿,证明了他左瞎子还不想背叛炎黄华夏,而且有左瞎子里应外合,最好是将十字教在中土的触手一网打尽,然后山河社稷图不出世则已,一经出世,那就决不许落入外人之手。这个时候,左瞎子的天机神算可就大有用处云云……
于是乎,周云舒提前赶到登封,便是为了策应左瞎子,同时还要相机救出左瞎子的血脉后人,一个叫做阿卉的姑娘,保证左瞎子无后顾之忧的坑十字教一把……
其实这个节骨眼上,四方发难,到底是十字教策划的想要拖住中土守护者手脚,让他们从容谋取山河社稷图,亦或者是那个王凡算计,搅乱浑水,中土守护者们也是猜的头都大了。万幸有周云舒张芜荻两人横空出世,能够出一把力气。否则的话,只怕中土守护者就真的坐蜡了。
周云舒牵着驴,伫立在门前老半天,一个劲儿地只是打量着“白桑轩”这三个字的招牌。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满布着风尘之色,两道弯起的剑眉,却有着几许愁苦与机智,显示着他的不落凡俗,却并不十分得志。这个样子,与他给自己扮演的身份倒是十分符合:一个颇有才华却又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不敢说天衣无缝,至少破绽还是蛮少的——如果不考虑那口被包裹起来的长剑的话。
“应该就是此地了吧?”周云舒心里不确定的想着:“那位号称‘天机神算’的左瞎子,当真能够算计的这么准,一定会在两日后被那个皮埃尔带到这里?所谓的‘相机行事’,又是怎么个章程,教人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
回顾着几位老前辈的叮嘱,似乎这位左前辈真的对于命数天道具有极深的造诣,铁口直断,从来无差,想来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相信左前辈的智慧,同样的,自己也不是好相与的,大不了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左右只需要保证左前辈和他那个晚辈的安全,并且不让外人夺走了那件东西,也就是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左瞎子,是不是真的可信啊。”
站在店外其实没过多久,盏茶功夫也无,便有一个小伙计由店里走出来,与周云舒搭讪了几句。周云舒便把手里的小毛驴交给了那个伙计,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随即走进了“白桑轩”的店门,在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店里客人真不少!外面瞧来,不过是一个小小客栈,走了进去才知道内中别有乾坤!十几张大桌子次第摆开,半点儿也不显得拥挤。大半桌子都有人坐了下来,各自享用酒食,瞧着也是热闹得很。
“小二哥,你这里还有空房间么?”要了几样小菜,拒绝了小二推荐的“桑果酒”,周云舒便询问了小二住宿的事情。
“嗨,有倒是有!都是干净敞亮的上房。”店小二把一块毛巾搭在肩上,点着头哈着腰:“就是咱们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稍微有那么些热闹……不知客官您要住多久?”
“见风使舵,睁眼看人”本就是他们这一行的根本。店小二分明是看周云舒穿着打扮,怎么着都不算阔绰,更何况之前在店外徘徊,更不像是有钱的主儿。何况,在外面的时候就是说进来歇歇脚,这会子又问住宿,难保不是在消遣自己,实则囊中羞涩,未必真的肯住下来。
只是又想到周云舒之前点的几个菜,虽然不贵,却也不像是一般的穷酸的做派。于是乎,素来迎来送往,最会看人下菜的店小二也难免拿不定主意。这才把“咱这里好房间有的是,但是这里客流量也多,所以价格也不便宜”这样的意思隐晦的表达出来,既不得罪人,也是提醒了客人住宿的花销不低。所谓人情练达,剔透玲珑,当真莫过于此了。
周云舒微微一笑,他自然是听出了店小二隐晦表达的意思。当下颔首道:“小二哥有心了。这样,你帮我安排下,大约要住个三天左右。”说着,周云舒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些散碎银子:“有劳了!”
店小二笑着接过银子,躬身道:“客人您是明白人!小的先前冒犯失礼了,还请恕罪则个。您稍坐,饭菜一会儿就上来,小的先去给您安排住宿……”
周云舒点点头,却不再搭理他,将眼睛转向了窗外,也不知是在瞧那日暮黄昏的桑林,还是路上偶尔往来的行人。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光彩,染得流云成了昏黄之色。这才是“黄昏”啊,几只大鸟从天边飞过,显得是那么孤独,却又是那么的自在。一如自己在喧闹的酒肆之中,也能独享自我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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