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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实事求是

金殿之上,谢三郎点头,又摇头。

满朝文武都懵了。

王鉷却急了。

王銲生死,就在谢三郎的一念之间,他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让王銲怎么办,有让王鉷怎么办?

要说人家王鉷也不简单,他能够身居高位,能够成为天宝年间天子面前的红人,除了每年都能为天子敛财之外,自有其独到的地方。

其他暂且不谈,最起码,在急智这方面,很厉害。

“谢中丞因何点头?”

明明谢直点头之后又摇了头,王鉷却假装看不见,直接问为什么“点头”,而对“摇头”只字不提,这就是在引导谢三郎说出有利于王銲的话来。

谢直也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还是什么,相当给面子,直接按照王鉷最期望的方式说话了。

“王銲投降的时候,我淮南铁骑正在通过金吾卫的阵列……

纵然当时局势有所好转,叛军被金吾卫、淮南军联手压制住,但是终究也没有完成最后一击……

叛军最终的溃败,乃是王銲投降、邢縡被擒才引发了士气的崩溃……”

说到这里,谢直抬眼看了看王鉷,以及他身边上了金殿之后,就一直跪在地上的王銲,随即将目光重新转向高坐龙椅之上的李老三,继续说道: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銲主动投降,确实有利于我军平叛……”

谢三郎直言不讳,直接给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让王鉷大喜过望!

他早就听说过谢三郎的名声,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大唐办案第一能手”,说的就是谢三郎在办案的时候,相当严肃冷酷,堪称六亲不认,只要犯了大唐律法,人家谢三郎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呢,内侍、宗亲、勋贵、以及文武官员,哪一个身份人家没收拾过?

但是,王鉷万万没有想到,在“六亲不认”的对面,谢三郎在办案的时候,竟然也能做到“实事求是”!

即便王銲谋反,无论如何也是有罪,作为“平叛总指挥”,谢三郎天生就和王銲站在了“对立面”上,但是在在这种情况下,平乱过程中,王銲的主动投降,谢三郎也没有刻意忽略,而是在天子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事实就是地说了出来。

这对王銲那是相当重要,不啻于“恩同再造”!

至少,给了王鉷一个机会,让他至少还有机会为自家兄弟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陛下!”

王鉷大喜过望之后,都顾不得在言语上感谢谢直一二,只能投去感激的一瞥——要不是双手被绑,必然向谢三郎一躬到地——随后直接向天子开口,为自家兄弟王銲求情。

“臣自知罪孽深重,此事,又是自家兄弟一时糊涂犯上作乱……

臣之言语,自然难以取信于人……

不过,谢中丞身为此次平乱的首功之人,他的话,无论如何,也是真的吧?

如今,谢中丞也提及舍弟王銲主动投降……

纵然王銲此举不敢说有功于国,却终究是帮助了此次平乱!”

说着,王鉷狠狠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陛下!臣自然不敢以此来突破朝堂律法,却也请陛下援引‘自首’条,将王銲从轻发落!”

说完之后,叩头不已,一个接一个地磕在金殿之上,不多时,就有一片殷红,印染在金銮殿的金砖之上。

李老三,没说话,看样子,很犹豫。

王鉷毕竟是天宝年间天子面前的红人,且不说那一年两千万贯,只说每次朝会都要挺立在朝堂之上,对李老三来说,也算是熟悉之极了。

如今再看他,倒捆双手,俯身在金殿之上,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下去……

这个姿势,极其怪异,没有了双臂的支撑,俯身磕头倒是还好,起身却极其困难……

王鉷连续叩头,不过几次起身,动作就已经变形了,再想起身,只能先提起一只臂膀,随即腰腹用力,才能将另外一条臂膀也提起来,最后端正了姿态,再一个头磕下去。

说实话,这个动作,很可笑。

但是,金殿之上的满朝文武,以及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李老三,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笑得出来。

在他们的眼里,这怪异可笑的姿势,弥漫这一种悲情。

很多人都于心不忍,纵然王鉷身为天子面前的红人,身兼包括御史大夫、户部侍郎在内二十余职,行事难免有跋扈之嫌,但是他挺立在朝堂之上已经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他如此不堪过?

尤其王鉷身上的那一件朱红色的圆领袍服,配上如何怪异可笑的姿势,难免让满朝文武中的很多人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触……

当然,在满朝文武之中,也有心硬的。

谁?

杨国忠!

仇恨足以蒙蔽人的双眼,也足以让人透过现象看清本质。

杨国忠就没有物伤其类,反而一眼看穿了王鉷。

这就是卖惨呢!

什么主动投降不投降的,无论怎么说,王銲都是“谋反”!

想不承认都不行!

现在王鉷就是想给他兄弟争取个“宽大处理”……这才可劲儿地卖惨,要是不惨,又如何能打动天子,如何留下王銲的一条性命?

杨国忠哪能让王鉷如意喽!?

说实话,王銲死不死的,他是真不在意,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天子对王銲“从轻发落”!

为啥?

他还想借着王銲谋反这件事牵连王鉷呢!

王銲谋反,不管怎么说,王銲都是主犯,王鉷就算再被牵连,也最多是个从犯而已……

如果对主犯王銲都从轻发落了,那么,从犯王鉷又当如何?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杨国忠就是一心一意地弄死王鉷,哪里还能轻易放手?

但是,现在,怎么办?

“聪明人”杨国忠眼珠子一转,福灵心至,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谢中丞……”

不错,杨国忠的主意,说到底,还得落在谢三郎的身上。

杨国忠脸上带着笑容,眼睛中带着期盼,对谢直问道:

“刚才杨某看到谢中丞面对王大夫,先是点头,后是摇头……

如今,因何点头,满朝文武,以及我皇,早已明了。

但不知,谢中丞刚才摇头,却有何深意?”

“杨国忠!”

还没等谢三郎说话,王鉷就急了。

他好不容易引导着谢三郎说出有利于王銲的话来,自己又在金殿上拼了命地卖惨,就是想让满朝文武忽略谢直刚才的摇头,也好让天子看在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赦免了自家兄弟王銲的死罪。

现在杨国忠由此一问,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他如今“悲催”的境遇之上,一下子转移到了谢三郎的身上。

眼看着就要救下自家兄弟了,却因为杨国忠一句话就功败垂成,王鉷哪里能愿意?

却不想……

他还没来得及呵斥杨国忠呢,人家杨国忠的脾气比他还大,听了王鉷一声叫嚷之后,直接就翻脸了。

“王鉷!

杨某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份!

难不成你还以为你是国朝的御史大夫不成!?

倒缚双臂,跪在朝堂,你如今就是阶下囚!

莫说王銲谋反,理应处斩,就是你这个血亲兄长,也在问斩之列!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天子真赦免了王銲……你这个血亲哥哥,到底有没有在此次叛乱之中帮助叛军,还都有待查证!”

杨国忠和王鉷争斗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怼得他这么爽过,看着王鉷被自己怼的满脸通红,杨国忠简直心花怒放。

怼过之后,杨国忠一脸冷笑地看着王鉷,轻轻说道:

“王鉷,听明白了没有?

你现在是戴罪之身!

如今,已然没有资格在金殿之上直呼朝堂官员的名讳!”

杨国忠死死盯着王鉷,愣是看到他的脸色从通红变为雪白,这才哈哈一笑,转头,看向谢直,语气中却没有了丝毫的阴阳怪气和阴险狠厉,变得如沐春风一般。

“谢中丞,您说,是吧……?”

脸上依旧是笑容,眼中依旧是期盼。

谢直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一双眼睛,已然微微眯了起来。

杨国忠在谢三郎的注视之下,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之中的期盼,顿时化作犹疑和惊惧。

什么情况!?

难道我想错了,那谢三郎刚才摇头是干什么!?

难不成,谢直还想放王鉷一马不成!?

真要是这样的话,我又如何能够拿下王鉷!?

在杨国忠胡琢磨的时候,谢三郎也看出来了他的犹疑,突然,一声嗤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转头,看向王鉷,实在是懒得搭理杨国忠了。

王鉷一见谢直的目光再次转向自己,不由得大喜,在刚才杨国忠出言呵斥他的时候,王鉷简直心如死灰。

尤其杨国忠笑着转头,问谢直“是吧”的时候,王鉷的心差点提到嗓子眼上,他明白,这是杨国忠在“寻求”和谢三郎的“同盟”,一旦谢三郎同意,都不用说什么,只要冲着杨国忠微微一笑,两人之间就能形成“尽在不言中”的“同盟”。

他们如果结成“同盟”,要干什么?

那还用说吗?

自然是让王家兄弟万劫不复!

谁想到,峰回路转,谢三郎竟然冷冷一笑,根本不搭理杨国忠!

王鉷看着谢直把目光再一次转向自己,不由得大喜。

“谢中丞,大恩不言谢,只要我兄弟不死,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偿您的大恩大德!”

谢直一摆手,王鉷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这么一个动作给打断了。

随即,谢直开口,让王鉷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先纠正王大夫一个律法上的常识错误……”

一句话出口,王鉷的脸直接憋成了猪肝色,满朝文武之中,很多人都没忍住,直接就乐出声来了……

堂堂御史大夫,本应该对大唐律法倒背如流,结果,还得让御史中丞,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纠正常识性的错误……

这反差,怎么就那么好笑呢?

谢直却不管这个,直接继续:

“自首,须在“仅有造意,还未施行”的时候,就主动上报有司,才能算作自首。

具体到王銲谋反一案,如果邢縡和他商量造反,却没有手提刀枪涌上长安街道,王銲就主动向朝廷说明情况,那算是自首。

至于已然刀枪上路,结果被金吾卫、淮南军合围之后才想起来投降,却不能算作自首……”

大唐律法之中的自首,跟后世的不一样。

后世自首,是实施犯罪之后,在公安机关暂时还没抓住你的时候,你主动去自首,可以酌情减轻处罚。

大唐自首可不一样。

有了想法,还没有实施犯罪的时候,你主动找朝廷交代问题,那才叫自首。

不但有了想法,还实施了犯罪,想自首,已经没机会了!

谢直明着是在给王鉷“普法”吗,实际上,是在告诉他,想援引“自首”条例、保你兄弟一条性命……没门!

不但如此……

谢直又看了杨国忠一眼,随即再次把目光转向了王鉷,继续说道:

“我等为大唐执掌律法,不论是办案,还是审案,根本依据,无非四个字,实事求是!

刚才王大夫问我,王銲是否有主动投降的情节,我点头,是实事求是。

至于刚才的摇头,也是另外一种实事求是……”

说到这里,谢直特意一顿,然后微眯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王氏兄弟,说道:

“我觉得王銲谋反,乃是早有预谋,而不是像王大夫所说,不过被邢縡教唆而临时起意……”

“胡说!”

谢直还没说完,王鉷就不干了。

“谢三郎,你血口喷人,哪里有什么早有预谋!

无非就是我兄弟王銲平日里跋扈惯了,听了有人敲响登闻鼓状告他谋反,一时之间义愤填膺,再加上逆贼邢縡在一旁煽风点火,这才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

谢直却根本不在意王鉷的辩驳,目光转向王銲,直接开口。

“既然如此,谢某有一个问题,要问问王銲王郎中。”

“什么?”

“你造反所用的刀枪盔甲,是从哪里来的?”

一句话,问得王銲哑口无言,吓得王鉷突然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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