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刀枪,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一被谢三郎提出来,满朝文武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怪不得人家说王銲谋反不是临时起意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想也有道理,你要是临时起意,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吧,肯定是身边有什么武器就使用什么武器,就算是想临时去找刀枪剑戟,也没地方去找啊……
但是,如果早早就准备好了刀枪剑戟,就藏在自家府邸之中,你说临时起意才谋反,这也得有人信啊!
所以,说白了,看王銲谋反,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谋划,很简单,只要看他有没有提前准备就好。
如果以这个来作为标准的话……
满朝文武看着王銲,目光就变得不对了。
就连李老三,看待王銲的目光都变得凌厉了起来,刚才王鉷倒缚双臂、叩头不已带给他的犹疑,已然全部消散在金殿之中……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王銲汗如雨下,讷讷不敢言。
王鉷一见,就知道要坏,抢先开口。
“刀枪从何而来?
这问题,没意思……
我大唐立国百年,向来推行的是府兵制,民间根本不禁刀枪,只要没有私藏强弩和军中重甲,便无人追究……
且不说我太原王氏族人,人人都在折冲府之中挂名府兵,自备刀枪弓箭,也是准备随时为国出征,只说王銲身为户部郎中,又有我这个御史大夫、户部侍郎的哥哥,在长安城中居住,自然要常备刀枪弓箭,供家中部曲、侍卫保家护院,以此来防备宵小之辈……
难道,王家兄弟的家中,就不能备下刀枪不成?
谢中丞,您如果这样说的话,不妨问问这满朝的文武,谁家里面没有自卑刀枪?”
满朝文武一听,也有些道理。
正如王鉷所说,大唐如今在明面上,依旧推行着国朝初立的时候传承下来的府兵制,民间不禁刀枪,别说高门大户家中的护卫、部曲都长期持有刀枪,就是民间普通人家,也少不得存下一柄横刀之类的。
事实上,别说王鉷、王銲兄弟这样长安城中的权贵了,就是满朝文武的家里面,也多少都有些刀枪供部曲、侍卫使用,要不然怎么办,万一真有什么贼人不长眼冲进家里,总不能让部曲、侍卫用两只肉拳头保家护院吧?
真要是这么说起来,王銲家中有些刀枪甲胄,也是寻常……
想到这里,满朝文武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转向谢三郎,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谢直却不在意这些探究的目光,根本不搭理王銲,一双眼微微眯起,就盯在王銲的身上。
“王銲,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说话,你以为就能蒙混过关不成?”
冷哼一声,谢直向天子的方向一拱手,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王銲的脸上。
“启禀陛下,臣,率淮南军,配合金吾卫平叛,功成之后打扫战场,发现了王銲麾下造反队伍之中的蹊跷……”
“什么蹊跷?”
“他麾下造反队伍所用的刀枪盔甲,全部是出自长安武库!”
一句话,石破天惊!
大唐纵然不禁民间藏有刀枪,却也是民间自制的那种,长安武库之中的刀枪,已经上升到国家武备的高度,就算大唐对刀枪一事管理再宽泛,也断然没有允许国家武备流入民家的道理!
只听得谢三郎继续说道:
“刀枪之上,都有将作监的工匠留名,同时也有长安武库的入库编号,即便后来被人为毁坏,不过每一处毁坏的位置,都和武库之中器械如出一辙……
况且,也不是所有刀枪甲胄上面的编号和性命都被毁坏……
至少,有超过三十件长枪之上,还留有长安武库的相关痕迹……”
“不可能!那些痕迹,我早就安排人处理……”
“闭嘴!”
谢直还没说完呢,王銲就不干了,直接出言,却被王鉷直接一声怒喝就打断了。
不过,终究是晚了。
金殿之上,都是人精,谁还听不出来王銲的言下之意?
他安排人处理痕迹,岂不是依旧承认了这些刀枪的来源,正是长安武库?
这是不大自招啊!
连谢直都乐了,他也断然没有想到,王銲竟然能草包到这种程度,看来王鉷真是一位“好兄长”,一直以来都把王銲保护得太好了,让他根本就没有自己经历过多少事情,如今在金殿之上直面审问,竟然在不经意之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显然,你麾下做事之人,行事……算不得周全……”
谢直也尽量憋住了笑,给了一个相对“中肯”的评价之后,依旧忍不住地说道:
“这也正常,毕竟你麾下之人,除了你王家部曲,以及邢縡统领的十余名江湖好手之外,主要人员都是长安城中的混子。
这些人,偷奸耍滑乃是常态,二百柄刀枪给到他们的手上,让他们销毁上面长安武库的印记,谁还能实打实地去给你做事?他们要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也不至于在长安城中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了……”
一句话,怼得王銲差点吐血,“靠坑蒙拐骗过日子”,岂不是“坑蒙拐骗”到了他王銲的头上?
这一坑,可是要出人命的!
谢直却不管他的想法,继续说道:
“在你叛乱之初,我就在想,你是怎么把这些人武装起来的?
如果说家中存有刀枪,以备看家护院,那么最多也就是能够满足你王家部曲和邢縡麾下而已,多了,能有多少富裕?
足足二百来人,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长安城混子,在叛乱的时候,竟然人人刀枪俱全……
这些刀枪,哪里来的?
直到平灭叛乱之后,仔细检验那些武器,才在上面发现了长安武库的编号和将作监的工匠留名,这才算是确定了这些刀枪的出处……”
说完之后,谢直紧盯王銲的双眼,问道:
“王銲,我再问你一遍,这些刀枪,是不是从长安武库之中得来的?”
王銲无奈,面对谢三郎如同刀锋一般的目光,只得点头称是。
不承认也不行啊,且不说人家直接从刀尖之上找到了证据,就是刚才自己一句话出口,已经变相承认了这些刀枪来自长安武库,现在即便梗着脖子不承认,人家谢三郎也有足够的理由认定这一点了。
所以,光棍一点吧。
认了!
谢直见王銲承认了,立刻追问了一句。
“这些刀枪,你们是如何从长安武库之中弄出来的?”
王銲闻言,又是沉吟半晌,他虽然承认了刀枪乃是来自长安武库,却也不敢再说更多了,想了半天,最终无奈地回答:
“都是邢縡从武库之中弄出来的,具体如何操作,我不知道……”
“邢縡?”
谢直闻言,不由得冷哼一声,看着王銲的眼神重新变得锋利,这小子,到了这时候,还不说实话……
“邢縡不过是长安城中的一个情报贩子而已,这样的身份,糊弄一下长安城中的混子,或许还有点用处,但是想要堂而皇之地将刀枪,从长安武库之中运出来,不是谢某瞧不起他,他还真没有这个能耐!”
王銲大脑袋一卜楞。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谢中丞你别问我。”
就连旁边的王鉷也开口了。
“谢中丞,此事……舍弟王銲可能确实一无所知……
邢縡此人,王某也有过几面之缘,他是情报贩子不错,这个身份,在谢中丞的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在普通百姓,甚至朝堂低等官员的眼里,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么说吧,据王某所知,在长安武库大火一案之中,引爆长安武库的黑衣人,全都拥有十二卫之中的明面身份……
王某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有一个猜想,是不是这些黑衣人和邢縡之间早有牵连,这才让邢縡成功地将刀枪运送出了武库?”
一番话出口,也不知道是在替王銲辩解,还是在祸水东引。
反正他说完之后,金殿之上传来了几声冷哼。
一看,都是天子十二卫的各个将军、偏将,显然,王鉷有事没事就提黑衣人在十二卫的身份,让他们很是不满。
谢直,却笑了,摇摇头,看着王鉷、王銲两兄弟,笑容之中满是玩味。
王銲拒不承认,王鉷祸水东引,甚至不惜得罪天子十二卫之中的所有将领,图啥?
自然要有所遮掩,而且要遮掩的事情,很是重要,要不然的话,王鉷也不能在现在的情况下,主动去得罪十二卫的将领。
谢直知道,王氏兄弟,慌了!
“不知道?
好!
谢某来给你们兄弟二人提个醒……”
谢直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微眯这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王氏兄弟,缓缓开口说道:
“引爆长安武库之前,监察御史高明,就在武库之中,跟他一起的,除了何二为首的一群黑衣人之外,还有尚书省兵部的司库孙员外郎。
孙员外郎身死在长安武库之中,不过在临死之前,监察御史高明,能够确认,他与何二等黑衣人早有联系,而且,高明还听到,孙员外郎亲口提及,盗卖长安武库的军备,乃是两家合伙而为……
因为孙员外郎已经死在了何二的手上,监察御史高明,暂时还不能确定,盗卖长安武库武备的两方人马,到底是谁。
不过我想,何二所代表的弥勒教,必然是其中一方……
至于另外一方,不知道王氏昆仲,有什么想法没有?”
在谢直说这番话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傻了。
说实话,谢直提及王銲造反所用刀枪,全部来自长安武库,大家伙都没怎么当回事。
国家武库之中的武备,流落到王銲府中,严格来讲,自然是触犯了大唐律法,但是如果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的话,以王鉷的强势、王銲的跋扈,不过二百件刀枪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大事?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王銲真的想要的话,都不用自己费尽,只要透露一点口风,自然有人屁颠屁颠地把刀枪送上门去……
但是,现在听了谢三郎的问话,满朝文武突兀地发现,事情,恐怕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尤其在谢三郎提及孙员外郎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发现,王鉷顿时脸色大变。
他这样的表现,就不由得让满朝文武猜测,难道……长安武库大火,还跟王氏兄弟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可就严重了,长安武库乃是朝廷仅剩了几个大型武库之一,向来是用来储备国家级武备的,其重要程度根本不必多言,真要是说起来,可比王銲这种如同闹剧一般的造反重要多了,如果王氏兄弟真的参与到炸毁长安武库一案之中……满朝文武简直不敢想象。
却说王鉷,听了谢直的“提醒”,脸色已然变得苍白,却还勉力在脸上扯出来一个笑容。
“谢中丞说笑了,何人盗卖长安武库之中的武备,我兄弟两人又能如何知道?”
这话是没错,但是王鉷本身的表情,别说谢直这个“大唐办案第一能手”了,就是满朝文武之宗从来都没有办过案子的官员,都能看出来王鉷言不符实,一看就是所有隐瞒。
谢直一笑。
“还是不知道?
好,我再给贤昆仲提醒一下。
孙员外郎,乃是太原人,家中虽有薄财,却也不过中上水平而已,比起贤昆仲出身的太原王氏,自然差得远了。
孙员外郎自幼苦读,结果不错,进士及第,在八品九品之中几经迁转,与七年前,选任兵部库部员外郎……
就孙员外郎的经历来说,比较有意思的,有两点。
第一个,按照我朝规矩,官员一任之后就要离任重新选官,这个时间,一般是四年,但是孙员外郎的在兵部库部员外郎的任上,竟然做到了连任,这个就比较有意思了……
第二个,孙员外郎的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挺有意思的。
从他开始为官,家中经济条件就有所好转,不过呢,变化程度并不大,不过是比往日里宽裕了一些而已。
但是,在他选任库部员外郎的第三年,也就是四年前,孙家的经济条件变有了显著的变化,别的不说,仅仅一年,就购置了上好的水田三百亩。
而且,这种情况还在一直延续,连续三年,都是如此。
直到去年,孙家却再也没有继续购置田地。”
谢直仿佛没有意识到孙员外郎的具体情况,根本就不是满朝文武关心的问题,就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之中,不紧不慢地说了个明明白白。
满朝文武虽然不知道他为啥要说这些,但是知道人家谢三郎行事说话,向来是有的放矢,自然不会在大朝会上说这些没用的,一个个都耐着性子听完了,就等着谢三郎揭开谜底呢。
果然。
谢直介绍了孙员外郎的具体情况之后,双眼紧盯着王鉷,继续说道:
“这里面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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