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正是北京最后一波热。
通惠河码头不远处,绿荫树下,钱渊和陆一鹏、徐渭用力摇着蒲扇,谭氏、小妹一行人在通州换乘户部官船直抵京城。
外围一大堆人……去通州接人的护卫回报,得多雇几辆马车,小姐送嫁……十里红妆啊。
钱渊当时就啧啧两声,大哥钱鸿可能还要留点家底给儿子,但父亲肯定会把老底都掏出来了!
别看钱锐在倭寇、海商中名声不显,但不管是徐海、汪直都对其非常重视……以至于钱锐手里很是有一批好东西。
前些天冼烔迎亲,钱渊让小七去给潘晟的侄女添妆,一枚镶了红宝石的精美凤钗,一个洁白无瑕的象牙雕件……都是从父亲钱锐的库房里挑来的。
站在一旁的林燫面无表情,他心里是不太愿意来的……倒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不希望和随园走的太近,他始终觉得……弟弟本性纯良,是被某人带坏了的!
都身登皇榜了,还在大街上……不,是在六部衙门的门口大打出手,林燫想都不敢想!
但不仅林烃求他来,就连母亲叶氏都已经启程去随园等候了……林燫只能拉着脸过来迎接。
脸上有蚂蚁状,林燫知道这是汗珠,天太热了,还没等他抬手,一阵凉风吹来,登时心里一畅,但转头看去,却是钱渊在替自己打扇。
“这么热的天,贞恒兄扇子也不带把。”钱渊亲热的摇着扇子,“躲什么……小弟心甘情愿!”
一旁的陆一鹏鄙夷道:“展才,还没见过你对谁这般殷勤呢!”
“贞恒兄文雅之士,难抵酷热……”徐渭向来阴阳怪气,一句文雅之士刺的林燫脸色有点黑。
要知道几个月前那场让全京城人津津乐道的大斗殴中,因此名声鹊起的几个人……将邹应龙送去医馆的孙丕扬,让徐璠都爬不起来的潘允端,然后就是林燫、林烃兄弟了。
都有人开玩笑说林家类钱氏……正好结亲了,都是文武双全!
“再过半个月就凉爽了。”钱渊还在替林燫打扇,“这鬼天气……”
林燫往边上站了站,“展才,无需如此。”
钱渊跟狗皮膏药似的跟了上去,“贞恒兄,如此殷勤自然是有理由的。”
林燫心生警觉,今年朝局剧变,而林家身处漩涡中心,实在经不起太多波折。
而林家和随园虽然依旧泾渭分明,但相互之间的瓜葛有点深,不仅仅是姻亲,林烃每天也就回家睡觉,其他时候基本都在随园,而林燫经常在裕王府撞见钱渊诸大绶、陶大临、孙鑨、潘晟……
“其一,贞恒兄是林家长子,日后一家之长,小妹性子有些跳脱,还要请贞恒兄与嫂子宽容一二。”
林燫脸色略微好看了点,“其二?”
“其二……”钱渊眯着眼看向缓缓靠岸的官船,“今日既然贞恒兄来了,无论如何,还请给钱某留些情面。”
看着钱渊、徐渭并肩而去,林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嫌弃自己摆了这张死人脸呢。
陆一鹏小声说:“展才待母至孝,还请贞恒兄体谅。”
前面徐渭回头看了眼,“别枉费心机了,林贞恒此人枯坐翰林十余年,你还指望把他拉进随园?”
钱渊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古怪,不要这么妖魔化我好不好……就一个妹妹,真希望她能过的好。
官船已经靠岸,这艘船是户部侍郎黄懋官亲手安排的,名义上是漕运船只,实际上运河钞关的官员、太监出入的官船,不禁宽敞,而且极为舒适。
钱渊在码头上双膝跪下叩首,“不孝儿拜见母亲。”
谭氏亲手挽起儿子,笑道:“渊儿何称不孝?”
“不能久侍母侧,即为不孝。”钱渊扶着谭氏,“母亲,一路可顺利?”
“顺利的很,一路都在船上。”谭氏笑吟吟侧头道:“多亏了你这位姐姐照顾。”
钱渊笑着对王氏拱手行礼,“辛苦姐姐了。”
王氏似乎有点拘谨,侧退两步,屈膝行礼。
再和大嫂黄氏打过招呼,钱渊忍笑看着最后下船还带着帷帽的小妹,凑近低声道:“要装就要装到底!”
小妹哼了声,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王氏和黄氏都有点想笑……戴上帷帽就当别人看不见自己了?
那边陆一鹏和徐渭都来拜见谭氏,前者是松江人,去年又曾经南下镇海,后者……呃,一度是谭氏每天咒骂的对象。
嘉靖三十四年春,徐渭在徽州拜会钱家,后来就是因为他,钱渊被倭寇掳走……不过谭氏也知道这位和儿子是生死之交,这次倒是客气的很。
“这位是林贞恒,贞耀的长兄。”陆一鹏介绍道。
林燫郑重其事的行礼,“拜见老夫人,母亲入京后时常惦记,今日失礼,因酷热难当,小侄请母亲先去钱宅。”
“叶家姐姐太客气了。”谭氏仔细打量林燫,笑眯眯的问:“可婚配了,有几个孩子了……”
林燫一一作答,觉得面前这位老夫人叙话如话家常,和蔼可亲,和心深如渊的钱展才没有半点相似。
那边王义、彭峰领着护卫正在搬着行礼,钱渊冲着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招招手,“你小子为了娶亲,连把总都不干了?!”
周泽嘿嘿笑道:“少爷,小的总不能一直干等着吧。”
“居然留封信就跑……这算是逃兵!”钱渊骂道:“小心戚继美砍了你脑袋!”
“小弟倒是写信给元敬了,大发牢骚。”王氏走过来笑道:“先是梁生,然后张三和周泽,一股脑走了好些人,两个把总,六个队长!”
“梁生本来就没入军,张三也没脱身,只是领着人回了浙江,升了游击,以后继美如果回浙江,还是得受他管。”钱渊指指周泽,“以战功论,磨砺两三年,说不定也能升个游击,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周泽委屈道:“在福建、江西,小的是戚参将身边鸟铳队的把总,又不受他张三管,回了浙江……张三都升了游击了,还不骑在小的头上拉……”
“好了好了。”钱渊虚踹了脚,“去搬行李。”
其他女眷都上了马车,徐渭和陆一鹏也上了马车,林燫掀开车帘进去之前回头看了眼翻身上马的钱渊。
朝官了,就是武将、勋贵出行多是轿子,稍远点使用马车,唯有钱渊不论远近,向来趋马,给事中为此弹劾……倒是林烃在家里提起过,钱展才不能坐轿子……晕轿。
“咦?”陆一鹏偷眼看到王氏也翻身上了一匹高头骏马,身段利索更甚钱渊。
“那是福建总兵戚元敬妻王氏。”在杭州认识王氏的徐渭嘀咕道:“将门虎女,武艺精熟胜过戚元敬……雌虎啊!”
这下连林燫都忍不住面带笑意,戚继光之前一直驻扎福州府,大部分时候军营设在闽县,他经常听乡人提起戚继光畏妻如虎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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