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梦炎做梦也想不到,他效忠的这位老皇帝翻脸会这么快。
顷刻之间,他便成了狱下之囚。更为要命的是,到死他也没弄明白,是因为什么死。
因为阿丹给出的罪名是勾结江南叛军,意图收买朝中重臣。
意图!?
阿合马明明已经收了礼,却只构成了一个意图?
甚至到最后,是阿合马主动检举的留梦炎,自己不但毫发无伤,且立有大功。
至于罪魁祸首的赵孟禧,进到牢里,都没用阿丹动刑,便全招了。
而且,还反咬一口,把干爹留梦炎让他做过的,没做过的坏事儿,全都推到了留梦炎身上。
再加上阿合马亲自出面做证,贿赂之事是留梦炎逼着赵孟禧做下的。这货不但捡回来一条命,而且又攀上了阿合马的高枝儿。
其实,谁也不知道,赵孟禧给阿合马送去的可不只那三千奴户,还有整整五大箱子的金饼子。
那是他亲爹赵与芮在降元之前,偷偷埋在临安王府后院的全部家底。
总之,留梦炎之难除了赵维一大心病,前途可谓大放明光。
时间来到至元十九年八月中,时逢大元皇帝忽必烈寿诞,大都举城同庆。
懂行的人都知道,皇帝寿辰、年节大祭之时,为了彰显天家仁爱,差不多都有一波大赦天下。
赵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因为至少这两年,每逢大赦,必有朝臣把文天祥的事儿拉出来溜溜。
现在,留梦炎已经离凉透不远了,再没人找文天祥的麻烦。只要这个提议一出来,王积翁、谢昌元这些汉臣代表就会主张放归。
到时,如果叠山先生再加把火,这事儿多半能成。
不出所料,放归文天祥的声音果然出现,而且比往年都要高涨。
理由也很充分,如今天下归一,连东瀛都在元手。残宋虽在海外,可何止万里?
再加上,之前在沿海出没的大宋璐王也都大半年没动静了。南方有留梦炎案做为警示,彰显了皇帝南北一致,平等对待的仁德。
不如借机放了文天祥,让天下人进一步看到元帝的爱民之心。
这个言论一出,不但汉臣颇为认同,连蒙古贵族也很认可。
说白了,时代在变,人也在跟着变。
之前他们认为,南方就是天下间最好的地方,所以患得患失。
现在好了,原来海外还有扶桑日出之国。本能的就认为扶桑肯定比南方还要好,也就不在乎文天祥回不回南方了。
不过,此事拍板的还得是忽必烈,按说问题不大。
老爷子思考了几天,终于给出最终决定——不放!
而且,忽必烈似乎对顽固的文天祥已经失去了耐心,降旨,来年春时,若仍不肯降,定斩不留。
这不但惊到了赵维,也让满朝文武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这是怎么了?先是留梦炎,又是文天祥,人老了也开始暴躁起来了?
谢叠山甚至不顾危险,于大宁宫中亲自问过忽必烈,“陛下,这是为何呢?”
忽必烈一笑,“连先生也以为朕会放了文天祥吧?”
谢叠山不语,只闻忽必烈继续道:“相信朕,用不了多久,先生会感激朕的这个决定。”
忽必烈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朕也不想啊!可是,只能这么做。”
说完,把一封信甩在叠山先生面前,“这是留梦炎于牢写给朕的信。”
谢叠山接过一看,大概就是留梦炎抱着试一试心理,写给忽必烈的求生信。
信中不但饱含忠心,还罗列了所有留梦炎能想到的政方和他的用处。
无非就是显示他还有用,不能杀。
其天祥之事,也阐述了自己为什么坚持要杀文天祥的理由。
有一句,尤为致命。
留梦炎在信中说:
若文履善复归江南,号天下叛民再行不义,那我等汉臣将置之何地?
这句有点狠,就像文天祥骂留梦炎的那首诗一样,把天聊死了。
意思就是,文天祥要是归南,又反叛了,那我们这些降元的臣子处境会怎么样?
嘶!!
谢叠山看着这句话,倒吸凉气,竟无言以对。
回去之后,告与赵维。
赵维听了,肺差点没气炸。
“老匹夫!临死还要反咬一口。”
谢叠山却还算冷静,“不是抱怨之时,现在要怎么办?”
“让文相假意降元,他是绝不肯的。也就是最多到来年开春,就没机会了。”
赵维阴沉着脸色,“能怎么办?只剩硬抢一途!”
“硬抢?”谢叠山怔了怔,“那可是北兵马司。”
“呼。”赵维苦楚难明,“只能求老天开眼,给咱们一个机会了。”
机会?
到底是什么机会,赵维也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求上天帮忙。
“不管了,让小乙去通知他家老爷子,先行准备吧!”
赵维说的是马南宝,之前进大都的时候就有谋划。但那时有了不动武就可能救出文天祥的方法,所以马南宝一直没动。
九月中,大都来了一个广东商户,贩卖朱罗奴,甚贵。
所谓朱罗,其实就是印度,现在是伊尔汗国治下。
只不过,大都百姓都没见过朱罗人。只觉得这朱罗人长的吧,和蒙古奴挺像的,却是比蒙古奴还要高大结实些。
价钱是贵了点,但胜在新鲜。第一批几百个朱罗奴,没几天就卖光了。
到了十月,又来了第二批。
只是,还没开卖,就已售罄,乃是商人先前与人讲好的买卖。
与此同时,十几个南方道士打扮的青年汉子也进了城,
自称是茅山道传人,道法高超,住在北兵马司旁边的道观里。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除了百姓闲来无事嚼一嚼舌头,没人主意这些细微的变化。
而赵维等的那个老天开眼的机会,居然真来了,而且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事儿得从年初说起。
蒙古族有春猎和祭祀草原萨满的习俗,所以每年三月,忽必烈都会从大都移驾到上都开平,主持蒙古盛会。
但是,今天三月正是对东瀛作战最紧张的时候,忽必烈哪有心思去什么上都?以至于三月之行就取消了。
可忽必烈毕竟是马背上打了一辈子的皇帝,不让他到草原上撒个欢,射几箭,浑身难受。
到了九月之后,老爷子突然就想起这个茬了,与阿丹,还有太子真金说起。
聊着聊着,聊出兴致来了,突然决定,把错过的春猎,改为冬猎。
十月十五自大都启程前往开平,赶年关之前回到大都。
也就是说,从十月中到年末这一个半月,忽必烈不在大都。
不但他不在大都,列朝三班、中书六部,除了少数官员留守,余者都要陪驾北上。
而且,这还不算完。
往年出猎,都是南兵马司派御卫军随行。今年老爷子说,既然春都改冬了,那随行之军也改一改,就由北兵马司陪驾。
除军营仪卫、城防轮岗之外,悉数出动。
这意味着,这一个半月里,关押文天祥的北兵马司守卫薄弱。
赵维只能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也是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就看他要如何运作,将文天祥带出大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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