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襄阳,镇南将军府。
在许都曹操接到孙策的死讯不久后,刘表几乎在同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当时正在和荆州当地名士谈经论道的他,脸露喜色,众名士不解,问之,刘表答曰,“南州之恶,已被天收矣。”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刘表也顾不上与众名士谈论经义了,立马就回到了镇南将军府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在刘表的召集下,荆州文武很快汇集一堂。
高坐上首的刘表高冠宽袖,身长八尺的他,姿貌甚伟,又因为久居上位,一举一动皆具有一番气度,令人心折。
这时刘表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接到奏报时的喜色,只是言语中的轻松却显露无疑,他对着下列的一位臣子说道,
“子柔,如今孙贼遇刺而死,幼弟继位,江东动乱不安,东边之事无复所忧矣。”
要说天下诸侯中谁对孙策的死感到最欣喜,莫过于刘表了。
孙策孙翊两兄弟之父孙坚,当年虽是死于刘表部将黄祖之手,但当初于岘山设伏诱杀孙坚一计就是刘表亲自谋划的。
因此江东孙氏与荆州刘氏之间有化解不开的血仇。
孙策渡江后在江东异军突起,威震东南,刘表一直深为忧虑。
就在去年冬季,孙策率大军征讨江夏,刘表命侄儿刘虎与大将韩晞率五千长矛军支援黄祖。
在这一战中,孙策大败黄祖,黄祖只身逃走,其妻妾儿女七人被俘。
刘虎韩晞二将全都战死,刘军共死伤二万余人,赴水溺死者达一万余人,战果之惨烈,气的当时的刘表想拔剑把黄祖杀了。
气愤之余,刘表心中还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恐惧。
孙策如此骁勇,与其父相比不遑多让,江夏为荆州东部屏障,若是为孙策所破,后果不堪设想。
不料还未半年,孙策遇刺而死,而继位的只是其一个十七岁的幼弟,刘表心中瞬间如释重负。
被刘表唤作子柔的男子是荆州名士蒯良,是刘表最为信任的谋士之一,他拱手庆贺刘表道,
“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生乱者,义不足也,孙策为刺客所刺,盖因他暴虐而少仁义,有今日之祸,咎由自取矣。”
蒯良的一番话说得刘表连连点头。
荆州众臣中的一位臣子紧皱眉头,似是不满蒯良的这番空话,起身向刘表谏道,
“当今之世,豪杰并争,天下之重,在于争地。今江东生变,群情不安,正是我荆州大有可为之时。
今将军何不乘其弊而起,命大军顺流而下进讨江东,江东方有内乱而吾大军临境,土崩之势已可见也。
届时将军地跨荆扬,虎视南方,汉室之兴,指日可待。”
对刘表谏言的是如今荆州别驾刘先。
听了刘先的谏言,刘表凝眉沉思,然思索一番后,还是摇摇头道,
“孙策虽死,然周瑜、太史慈等将皆在,吾非不欲伐之,只是兵者,大事也。非有万方之时,不可为之。”
刘先听后又再劝道,“此二将虽为人杰,然孙翊初登大位,君臣未必一体,此时伐之,必有奇效。
今将军手握十万旌旗坐而观望,孙翊若愚尚好,孙翊若贤,待其从容平定内乱,吾恐去年江夏一战又会重演矣。”
听到刘先提起令自己引为大辱的江夏之战,刘表脸上闪过怒气,但想到刘先背后的家族,刘表生生压抑下怒气,只是语气没有那么好了,
“去年江夏一战,是那孙贼趁我内乱而行之,今孤已平定荆南张氏动乱,全据荆州,带甲十余万,纵使孙策复生再来攻吾,吾亦不惧,况其幼弟乎?”
刘表所提及的内乱说的是建安三年时,长沙太守张羡率零陵、桂阳三郡叛逆刘表。
当年刘表亲率荆州主力南征,却连年征之不下。
张羡死后,张羡部将奉张羡儿子张怿为主,刘表趁此时机终于攻灭了张氏势力,全取荆南三郡,扩地数千里。
去年孙策攻打江夏就是趁荆州内乱的时机。
在刘表看来,去年江夏一役败的那么惨,孙策骁勇无双固然是重要原因,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荆州主力都在荆南平叛。
因此刘表只派了五千援军援救黄祖,如今自己全据荆襄,带甲十余万,钱粮无数,若是孙策再来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刘先见刘表执意自守,况且刘表所言也在理,如今荆州的整体实力是强于江东的,他知道已不可劝,无奈之下只好退下。
在刘先退下后,堂中又出来一人,对刘表说道,“明公所言甚是,但如此良机明公也不应错过。江东越乱,对吾荆州终究是益事。”
刘表看向堂中的这人,这人是蒯良族弟蒯越,现任镇南将军长史的蒯异度。
见是蒯越出列,刘表脸色温和了些,问道,“异度,有何良策教孤。”
蒯越言道,“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当今乱世,权谋为先。
江东境内山越遍布,时有动乱,孙策在时亦只能勉强压制之。如今孙策身死,江东主政的乃是一黄口小儿,半点威望皆无,江东必定人心惶惶。
山越向来不服从孙氏统治,他们不会忽视这个天赐良机,或许他们此刻已经在谋划着叛乱孙氏了。
既然如此,明公可顺势而行,遣使者入江东境内,
对山越中贪财者,予其金银,缺粮者,资助其辎重,慕利者,许其为爵位,三管齐下之下,为江东即将面临的这场山越动乱再添上一把火。
孙翊纵有天纵之才,非数月不能平定这次山越叛乱,绵延数年也有可能。在此期间,将军整治军器,缮修甲胄,待江东自顾不暇时,将军率军顺江而下,孙氏必亡也。”
好狠的计策呀,堂内众人尽皆将目光汇聚在蒯越身上,而这位男子恍若不觉,泰然自若。
江东境内山越的军力本就不可小觑,如果再加上己方这一边的推波助澜,那恐怕会越闹越大,最后糜烂整个江东也有可能。
刘表在听后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下,但蒯越这条却很符合他的心意。
蒯越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江东都要乱了,那么刘表这时候就给江东再加一把火,让江东这把干柴的燃烧的更加旺盛。
而刘表此时就在荆州整顿军马,待孙氏被这把火烧的差不多了,就可以一鼓作气,讨灭江东孙氏了。
先观望再伺机而动,这点很符合刘表的性格。
刘表抚须对蒯氏兄弟赞道,“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
众臣散去后,在出镇南将军府时,蒯越主动叫住了刘先。
“别驾刚刚太过直言犯上了。”
荆家是南郡望族,刘家是襄阳望族,两家多有联姻来往,因此蒯越与刘先的交情一直很好。
刘先对蒯越反问道,“依异度之才,难道看不出这时是吾荆州难遇的机会吗?一旦错过,将来何时有之。”
蒯越默然,他知道,甚至刚刚在座的许多臣子都知道。
只是,
刘先见蒯越不语,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蒯越看着刘先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中默默的叹息一声,转头望向那高高悬挂的府门牌匾,其中镇南将军四个字,蒯越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可笑。
镇之一字,化为征该多好呀。
蒯越闭眼想起当年的刘表,凭借朝廷的一封诏令,意气风发,丝毫不惧荆州境内群贼割据,各郡观望,只身入荆。
他单骑入宜城,深夜拜访自己和兄长,拱手问策,多谋善断,恩威并施,荆州境内众宗贼或诱杀,或怀柔,不过一年,荆州诸郡皆定。
那时的刘表俨然一派明主风范。
但近几年来,随着荆州的渐渐稳定,他壮志不再,只图自守,醉心文事,性格也变得外宽内忌,想着这些,蒯越心中就充满了叹息。
刚刚在堂中,蒯越发现刘表的白发又多了不少,他又看向刘先离去的方向,心中对刘先回道,“非吾不知,实乃将军已老矣。”
江东生乱方才人心变,荆州安泰却众臣已有异志。
蒯越自嘲一笑,真讽刺。
...
十数天过去后,几乎天下诸侯都知道了江东的这场巨变。
但诸侯之间反应各有不同,如曹操、刘表等心有定计的除外,
像那益州刘璋,在别驾张松向其递送上江东之变的奏表时,刘璋看都不看,就将其掷于一旁,
而后继续陶醉在益州充满异族风情的舞蹈之中,欣赏歌舞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的张松眼中充满了浓郁的失望之色。
像那大将军袁绍,正在发愁怎么让大军度过黄河,直逼许都,在近臣许攸向他告知这则消息时,
袁绍只淡淡说了一句,“弹丸之地而已,无须在意。”,许攸听后连声称赞袁绍威武,袁绍颇为自得。
像更远的西凉之地,各路军阀混战不休,这则消息就像进入一片血海中,很快沉溺不见....
但天下诸侯都不会料到,这则消息,将来会改变他们许多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