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一地不过六郡,在信使的快马加鞭下,三日内,江东全境都已知晓了孙翊继位的事。
服从者有之,心怀观望者有之,甚至直接挂印而去,往北而逃的官吏更加不在少数。
一时间,江东人心动荡,有些县甚至出现了无人理政的的现象。
而为孙翊所召的那四位宗亲,其中孙贲,孙辅,孙瑜在得到消息后,纷纷在信使面前号泣不停,而后立马整理行装,克日启程,只带十数亲卫往吴县而去。
唯有那离吴县最近的孙暠未有动静,甚至有人报讯吴县,孙暠在乌程召集兵将,结营自守,不知有何企图。
三日前,是吴县往江东各地发出消息,三日后,吴县则接到了来自江东全境的文书。
哀痛孙策者有之,示忠孙翊者有之,言语之间刺探孙翊态度者有之。
甚至还有县与县之间互相指责对方欲反的文书,会稽,丹阳二郡更是各自上书境内山越蠢蠢欲动,请孙翊早做准备。
各种消息错综复杂,真假难辨,让江东在吴县的中枢机构在超负荷运转。
幸亏张昭日日持杖在官署中监督众僚属理事,分理各地传来的消息,归纳汇总后挑出紧要的报予孙翊决策。
在张昭的主持下,将军府众僚属虽每日忙碌不堪,但也算井井有条。
在张昭报予孙翊后,孙翊对江东各方的反应分别作出了处理。
致哀者,吴县写文书抚慰之。
示忠孙翊者,吴县写文书令其警惕当地情况,不可大意。
至于互相指责对方反叛的,吴县各传文书训斥,让他们安守本分,不要节外生枝。
至于那些县长,县丞等挂印而去的县,孙翊传令六郡郡守,可暂且署理县长,县丞,以尽快恢复当地的秩序。
绝不可使任何一个县出现无政府的情况。
在孙翊可便宜处事的放权下,各太守皆奉命行事,挑选信任之人假县长,慢慢的,这些地方的秩序也在渐渐稳定。
虽然现在江东群情鼎沸,但是在重臣张昭、吕范、程普、朱治的署理下,吴县将各地传来的繁杂事务一一化繁为简,而这些事务又在孙翊临事不乱的一一决策下,迅速回送给四方,
加上孙策在位时任命的各太守,县令等,大部分还是心向孙家的。
在得到孙翊的决策后,全都尽最大努力贯彻孙翊的命令,各自尽到了稳定地方的重任,
因此江东的情况在慢慢好转,至少不如一开始那般好似每处皆叛,又好像人人都心怀不轨。
在这其中,孙翊继位后在吴县的表现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随着他的表现流传江东各地,各地官吏见孙翊颇有明主之资,心中的疑虑也在慢慢减少。
还有孙翊在告丧文书中点明的那一点职分不变,更是打消了许多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有些态度摇摆的人,见此也纷纷后发的上表示忠。
各地纷纷扰扰,身处漩涡中心,为众人所关注的重点的孙翊此刻却在案上伏头小憩着。
徐灵伊端着一碗热汤来到孙翊身旁,见自己的夫君如此疲累,心中有所不忍。
这几日来,孙翊为了应对危局,保证吴县中枢的稳定,几乎每日召集群臣议事,一议就是几个时辰。
而晚上,孙翊身为孙策的继承者,则要为孙策守灵,这样计算下来,孙翊一天歇息的时辰不足两个时辰,而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几日了。
徐灵伊俯身将手中的汤水轻轻放在案上,而后就这样坐在孙翊身旁,用手指摩擦着孙翊的脸颊,手指滑到了孙翊脸上刚刚长出的胡渣上。
这段时间,孙翊沧桑了很多。
孙翊今年方才十七,在世家中,这样的年纪正是可以肆意放荡的时候。
但同样的年纪,孙翊却要承担着千斤重担。
有好几次徐灵伊都看到孙翊批决文书时昏昏欲睡,但每次都很快惊醒过来,而后喝点热汤让自己清醒起来,继续批复。
热汤很烫,烫的孙翊直皱眉,但他从来没有哼过一句,这正是他要的效果,越烫越容易清醒。
在外臣眼中,孙翊是临危不乱的少主,是勤奋理政的君侯,但只有徐灵伊知道,夜里有一次孙翊跪在孙策柩前语气哽咽,
他对他大兄说,“他好累。”
无论外面如何盛誉,他终究还只是个少年郎。
徐灵伊的手指惊动了孙翊,孙翊眼眸微动,继而睁开了双眼,困倦之下,他一时间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这位女子。
待看清后,孙翊突然惊醒,他连忙问道,“吾睡了多久了。”
徐灵伊答道,“估摸有一个时辰了。”
孙翊惊怒,他不舍得斥责徐灵伊,却对身后的亲卫朱然斥道,“孤不是说了,安歇片刻就要唤孤,你怎敢违背孤的命令。”
这段日子来,随着孙翊少主的地位越发稳固,他的威势也在与日俱增,他的这一声怒斥吓得朱然连忙跪倒,口中要辩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徐灵伊见状,对孙翊言道,“是妾看三郎太过劳累,所以不让其唤你起来的。”
孙翊听后怒气才消,让朱然起来。
“现今江东风雨飘摇,吾应该时刻必争,卿以后不要如此这般了。”
徐灵伊听后,对孙翊劝道,“三郎你太累了,再这样下去,妾恐你的身体吃不消,如今三郎身负山河重任,更要珍重自己才是。”
孙翊听后一笑,手指着案上如山般的公务,“正因为重任在身,才丝毫不敢懈怠。”
徐灵伊有些伤心,只是也不再劝了,端起热汤递给孙翊,孙翊正要接过,厅外亲卫来报,说张昭诸君在外求见。
孙翊听后连忙放下汤水,叫徐灵伊回避,而后召入了张昭等人。
张昭等人进来后,向孙翊报告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探子来报,建威中郎将周瑜私自将兵二千东向来吴,意图不明。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磅了,张昭在得到这个消息,就连忙领着众臣来找孙翊定夺了。
孙翊眉头紧皱,他怎么把周瑜奔丧,是将兵而来的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想想孙翊也就释然,他前世又不是历史专家,哪能时时刻刻记得所有事。
厅中的众臣见孙翊眉头紧皱,还以为孙翊也是为这件事烦忧,
臣子中的程普连忙对孙翊言道,“虽君侯命周公瑾奔丧,然也曾言明,奔丧者不得带兵,如今周公瑾堂而皇之违之,将兵奔丧,实乃大逆。”
“巴丘居吴县上游,顺水而下,不过三日即可到达,探子来报时周公瑾已离吴县不足百里。最迟明日,就会到达吴县。在此时刻,还请君侯允准臣下带领兵马阻拦,以免有大患发生。”
程普与周瑜素来不和,如今周瑜又在这关头公然违背孙翊的命令,也怪不得程普反应如此大了。
不过吕范却对此持不同看法,“君侯,公瑾与讨逆将军情同兄弟,且公瑾性情忠义,断不会反。
此次将兵前来或许别有内情。若依程公所言,领兵阻拦,周瑜为吾江东大将,两军对峙,届时旁人只会认为我江东君臣失和,心思暗生。”
程普听吕范所言,哼了一声说道,
“吾并非说周公瑾一定是反,只是他将兵前来,如今已逼近吴县,若是吾等不率军阻拦,难道要让他兵临城下,那时候再出兵吗?
况且别有内情,待吾将其阻拦住,再细细问之不迟。”
吕范还是提出了异议,“两军对阵,剑拔弩张之下难免失控,那时一场大战难免,若事后得知公瑾别有内情,岂不悔之晚矣。不如遣一使者前去责问,看公瑾如何分辨再说。”
众臣中程普和吕范分别对周瑜将兵来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程普认为必须率兵阻拦,遏制周瑜,吕范则认为先遣使者,问明缘由。
随着程普和吕范的争执,厅内的众臣也渐渐分成两派,只是支持程普的一方更多。
而孙翊始终不发一言,没有决策,这让厅内争论的气氛更加浓郁起来。
张昭见气氛越来失控,心中叹然。
君侯继位以来对臣下太过宽仁了,这要是孙策在位,群臣哪里敢如此失态。
除了孙翊宽仁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群臣皆为孙翊长辈。
孙翊此时又没有任何将军称号在身,职分不贵重,众人虽忠诚于孙翊,但对上下尊卑之礼仪也渐渐的忽视了。
他正要出拜阻止这场争论,要说周瑜反叛孙家,张昭是万万不信的,他一会出来以性命作保,再加上他的威望,这场争论也能停息了。
可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在众臣耳边响起,厅内的争吵声瞬间停止,大家都往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孙翊面露寒意,用手中长剑将身前的桌案砍成了两半,桌案上的公文散落一地。
孙翊冷声开口道,“大兄尸骨未寒,汝等就在孤面前如此造次,欲欺凌孤乎?”
“孤看不是公瑾欲反,是在座尔等欲反尔。”
孙翊的厉喝声响彻厅内,话语中表达的意思更让群臣胆寒。
刚刚还在争执不休的群臣一下子都跪伏在地,战战兢兢,口呼不敢。
在孙翊的厉喝声下,厅外守卫的亲卫一拥而入,数十位魁梧壮士将整个议事厅包围了起来,亲卫们抽出腰间长刀,直指跪地的诸臣。
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越发肃冷起来。
孙翊怒气未消,对地上的诸臣喝道,“为人臣子,在主上面前争论不休,视主上如无物。如此行径,难道是忠臣所为吗?”
孙翊再出诛心之语,诸臣吓得头更低了。
见震慑住了群臣,孙翊为众臣争论的事情划上了一个句号,
“公瑾将兵奔吴,是大兄死前遗命,孤前几日亲自发出,公瑾是受令而来,非私自将兵,不为罪也。”
“待明日公瑾到达后,子衡汝亲自去将公瑾迎来见孤。”
吕范见孙翊点他名了,连忙应道,“谨遵君命。”
孙翊点点头,以为这件事已经完结了,谁知群臣中竟有一位文臣问道,“敢问君侯,若是先君遗命,吾等怎的不知。”
这位文臣问出口的一刹那,地上的张昭、朱治、吕范、程普等人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这位名为高由,是吴县高氏的人,因为精通文墨,故为朱治所招,为吴郡主薄。
孙翊听了高由说的话,竟被气的笑了出来。
他来到高由身前,压低嗓音问道,“汝是认为孤假言欺你咯。”
孙翊的语气很平静,喜怒不明。
但高由就算再傻,也知道孙翊此时动怒了。
高由全身渐渐被冷汗浸透,他如今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一句多么蠢的话。
见高由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孙翊哧笑了一声,用清冷的话语对高由做了最后的判决。
“汝既生疑,何不入地自寻先主问之?”
说完后,孙翊手中长剑一扫,一道寒光闪过,高由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脖子上的血液便溅射而出。
他临死前想伸手盖住伤口,挣扎着挥了几下手后,身体最后还是无力的倒在地上了。
高由的血液溅在孙翊的白袍上,映照的孙翊整个人凌厉之势尽显。
此时的孙翊哪里还有往日那副宽仁之态。
“高由欺主辱上,不明尊卑,当堂质疑孤之钧令,毫无人臣之态,死有余辜。
另外传孤令,凡有吴县高氏在江东任职者,一律罢黜。
吴郡太守朱治按察高氏是否有违法之事,若有,高氏一族上下人等依律重办,抄家没田!”
朱治凛然,孙翊这是要把高氏连根拔起呀。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朱治不敢迟疑,立马恭敬的应道,“谨遵君侯令。”
最后,孙翊对着在场的臣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少主也是主,望诸君思之。”
说完后,孙翊负手离开了议事厅。
在孙翊走后,就有亲卫进来将高由的身体拖拽而出,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众臣看着地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痕,想着孙翊刚才留下的那一句话,心中惊觉了一个道理,
孙翊宽厚是对他们的恩赐,不是他们可以犯上无礼的资本!
明白后,众臣心中俱是后怕不已,自己怎么往日就忘记了,眼前这位身体里可是流着猛虎的血脉呀。
想到这,大部分臣子心中都警惕起来,以后再不敢存孟浪之心。
而另外一部分臣子,则是对孙翊有了新的评价——此主,杀伐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