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市警视厅天明区分局通报,昨夜晚间10时许,在南城天明路明园大酒楼门前发现一具尸体。接警后,分局探员立即赶赴现场开展工作。经现场勘査及调査,死者张某丽,女,32岁,系跳水清空HP。目前,死者家属正在处理善后事宜……”
电视机里,晨间新闻的主持人有条不紊地播报着新闻。
“哥哥,那个人果然不是许愿!”
心愿看向坐在身侧的叶洛,却发现他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恰恰相反,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眼神更加凝重了,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十分可怕的画卷,正在缓缓拉开。
而心愿很快就明白了为何叶洛会露出那种表情,主持人神情凝重地说道:
“除去这起案件,昨晚在同一时刻还发生了另外27例HP归零事件。”
……
……
昨晚。
叶洛与心愿走出酒店后,亲眼目睹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在他们面前砸得血肉模糊。
那黑色长发和白色连衣裙让心愿误以为这人是许愿,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许愿没有那么魁梧。
后来酒店里忽然冲下来一个男人,抱着尸体痛哭流涕,大喊着她的名字,心愿终于确定,那人确实不是许愿,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在酒店的工作人员围上来之前,叶洛已经悄然离去。
一路上,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漆黑如墨的打伞上。
叶洛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心愿只以为叶洛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对许愿的状态忧心忡忡。
直到今天早上,她才发觉叶洛“看”见的是更加恐怖的事情——
“无差别、大范围,毫无联系的人,同时决定在那个时间用跳水清空自己的HP。这是——”叶洛沉重地吐出了一个词语,“集体HP清零事件。”
听见这个吊诡的词语,心愿不禁屏住了呼吸,只感觉到一股寒意漫上心头。
“排除掉所谓的巧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怪异升级了。”叶洛吐出一口浊气,“过去的怪异虽然可怕,但却遵循着严格的规则。在这种严格规则下,灰鲲能够影响的人群范围其实是相当有限的。可现在不是了,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目标。”
“哥哥,是仪式已经完成了吗?”
叶洛摇摇头,吐出一口浊气:“如果真得已经完成。恐怕南城现在已经是尸横遍野了。我想,昨天在同一时刻发生的HP清零事件,只是灰鲲正式降临的‘前菜’。”
“前菜——”这专业术语让心愿觉得心悸。因为前菜既然那已经送上来,正餐岂不是随后将至?
一旦仪式完成,灰鲲正式降临,彼时会发生什么?
那恐怕是地狱。
……
……
许愿从地狱中醒来。
抬起沉重的头颅,她就看见了自己——卫生间镜中的自己。
暖黄色的灯光下是一张惨白如灰的脸,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白,以及战栗不止的漆黑眼瞳。
她竟然是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醒来。
“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地自问,却愕然地发觉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嗓子传来一阵火烧的灼痛。
她撑着洗手台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席卷全身,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仅是嗓子,她的全身上下,尤其是一些关节部位都在隐隐作痛。很快,她就想了起来,她似乎是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睡了一晚上,难怪身体这么疼。
可这是为什么?她分明记得她在入睡前还是躺在床上的。
“是梦游吗?”
她喃喃自语,却陡然脸色一僵。
等等——
梦?
精准的关键词如同一把锋利的斧头,将她混混沌沌的脑海一分为二,将那因为过于痛苦而变得扭曲模糊的记忆剖得一清二楚。
心跳与呼吸都骤然停歇,浑身上下却开始因为恐惧而颤栗起来。
这一刻,她想起来了——
昨夜那个的梦境。
那场身临其境的地狱。
……
……
三天后。
当叶洛告别张菱,前往酒店再一次看见许愿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昏暗的灯光下,许愿已经换上了常穿的西装,披在肩头凌乱的长发,苍白的面容,深陷的双瞳以及那深深的黑眼圈,还有双瞳中密布着的红色丝线,让她看上去苍老了不止十岁。
“许愿,你——”
“我很好。”许愿生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睡得不是很好。”
说罢,她便往回走,坐在了椅子上。
叶洛此时才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这间客房南北通透,又时值正午,虽然天色不佳,但算不上阴云密布,按理来说,不会如此幽暗。
这一切,只因为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全部拉紧,将天光尽数挡在外面,而房内又只开了一盏暗灯,冷冷地打在许愿一半的侧脸上,勾勒出那生硬的边缘线。
叶洛走房中,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各种牌子的安眠药。
他再看向许愿那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的姿态,便明白这一切是什么原因了。
安眠药,拉紧的窗帘,以及眼罩和耳塞——
“有用吗?”拉开落地玻璃的窗帘后,他坐在许愿对面,“这样做可以帮助你入睡吗?”
“睡觉有用,但是我还是看不见——”许愿双瞳无神,瞳孔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倒映,一片虚无,“看不见那立在灰鲲头上的人是谁——祂的性别、年龄、外貌——全部都看不见。”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而漠然,竟然没有半点失望。
但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才让叶洛的心微微一跳。
整整三天,许愿都在努力入睡做梦,只是想要看见那个“人”的面孔。
“许愿,那天晚上,我走之后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叶洛忍不住问道。
在他离开酒店后,怪异就进一步升级,而他试图联系许愿线下见面却一直被拒绝,直到今天,许愿主动联系了他。
“那天晚上……”
恰在此时,屋外响起了雨点声,许愿的视线茫然地看向窗外,颤抖的瞳孔倒映着阴沉如墨的雨空。她喃喃道:
“叶洛,我们之前的猜测都错了。恐怖的不是灰鲲的诞生,而是——它的死亡。”
……
……
梦境中——
雨在下落。
南城在颤栗。
但雨水怎么会撼动一座城市,那根本不是水形成的雨,而是血肉凝结而成的血肉之雨——
那是灰鲲的血肉。
它死了。
漂浮在苍穹之下,大半的躯体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露出其中空空如也的腹腔,里面的血肉却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手雷爆炸时候飞射的铁屑,在漫空飞舞,勾勒出千千万万道红色轨迹,将天空染成红色,将雨水染成红色,随之将建筑和大地染成红色。
也将人类染成红色,然后人们又进一步将南城染成更加鲜艳的红色——他们开始自主清空自己的HP值。
哀嚎声、鸣笛声、狂笑声、雨落声、坠落声……各种声音如同交响乐,编织出一副人间炼狱。
沐浴在腥风血雨下,染成猩红色的连衣裙随风飘舞,许愿站在大厦顶部,痴痴地仰望着天空,凝视着那头遮天蔽日的巨兽。
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巨兽开始迅速腐烂,整座城市发出腐烂的腥臭味。
南城已经完了。
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体彻骨的冷,肠胃痉挛般抽搐,让她只想弯下腰去大吐特吐,食物也好、内脏也好、骨骼也好,都吐个一干二净。
但她没有,她流着泪,咬着牙,满口铁锈般的血腥味涌入喉咙,却还是倔强地挺直了腰杆。
她要看!
看清楚那头灰鲲头上的人影——
然后杀死祂!
……
……
“呕!”
不知第几次,许愿从洗手池中抬起毫无血色的脸。
在回忆起那血红色的梦境后,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卫生间醒来。
昨夜。
在结束梦境后,她就直接冲进了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开始了昏天黑地地呕吐。
本来晚饭吃得就少,吐了没两次后就只剩下胃酸和胆水了,不停烧灼着食管和喉咙。
身体极度的虚弱,让她直接昏倒在了卫生间。
直到刚才醒来,又回忆起了昨夜的梦境,再次干呕了一番。
她现在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但同时,她又感觉到无比的沉重,仿佛正有一只手一直将她向下拽,她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疲惫。
但相较于身体上的虚弱,更加糟糕的是许愿此刻的精神状态。
镜中,那是一张写满了痛苦和恐惧的脸——
那场梦境实在是太绝望了。
她和叶洛之前对事件结局的猜测全都错了,真正可怕的不是“灰鲲”。
灰鲲在诞生的那一刻,就死了。
但就如陆明所说,它的死亡才是恐怖的开端,才是炼狱正式揭开帷幕的时刻。
它的尸骸漂浮在南城上空,血肉却仿佛大雨一般向大地挥洒,将其中蕴含着的恶意尽数倾泄出来,沾上了那场雨的人都会被拖入绝望之中,意识扭曲、心智崩溃,最后选择自我清空HP。
而最让许愿觉得不寒而栗的是——那些人最后竟然都是笑着的。
那虚假笑容背后透露出来的怪诞与恶意,才是真正让许愿作呕的元素——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引导着人类在清空HP值的同时还要爽朗地笑出来。虽然都是死亡,但相较于被灰鲲直接杀死,这种结局无疑要绝望一万倍。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陆明所说的“决心”和“恐怖”是什么。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许愿浑身紧绷如同一根标枪,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因为冷汗而湿透的白色连衣裙紧贴着她的肌肤,漆黑如墨的瞳仁中闪烁着渐渐冰冷的光芒。
许愿咬着牙,双瞳猩红,默默发誓。
……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