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贝勒,这件事要不要派人去明国告诉大汗?”临去沈阳前,德格类问阿敏道。
阿敏沉默了一下,反问道:“你说呢?”
德格类默然。
明军在辽东展开了反击,己方损兵数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派人去明国境内向黄台吉报告清楚,根本没办法隐瞒。
可德格类知道自己打下这么大败仗,一旦被黄台吉知晓,等待自己的必将是严厉的处罚。
所以他更希望等把入侵的明军全部歼灭后再向黄台吉报信,那时黄台吉怒火会缓和很多。
“大汗正带兵在明国境内作战,若是知道后方被袭,定然会担忧,恐怕会影响他对明国攻略。既然咱们还有足够的兵力,能击败明军,何必惊扰大汗。”德格类喃喃道。
“老十你不是不了解大汗的脾气,隐瞒战情不报,事后咱们受到的惩处恐怕更重!”阿敏厉声说道。
“我清楚老十你担心什么,你去了沈阳未必没有立功的机会。为了和辽南明军配合,刘兴祚必然带兵威逼沈阳,你不必急着和刘兴祚决战,只要能迟滞其进军速度,把其阻拦在山地一带,便是大功一件,等我灭了辽南辽西明军,咱们再两路夹击,宰了刘兴祚那王八蛋!
至于大汗会不会因此受到干扰,那更不是你我应该操心的事情。只要你我把情况向大汗讲明,大汗雄才大略,自然会有所决断!”
“我知道了。”德格类无精打采道。和去沈阳相比,他更希望留在辽阳,更希望领兵再和辽西骑兵大战一场。
“对了三哥,你和明军交战时一定要注意那支辽西骑兵,他们那个骑墙战术太过恶心,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还有那重甲骑兵,也很难对付。”临走前,德格类提醒道。
“你尽管放心!”阿敏冷笑道,“什么重甲铁骑,咱们玩剩下的玩意,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自从占了辽沈平原以后,大部分旗人便从建州旧地搬到辽沈一带居住。和建州山区相比,辽沈平原土地肥沃,地势平坦,更适合生活。
差不多有七成的旗丁及其家属搬到了平原,在辽阳沈阳周围平原上建了数以百计的村屯,围着村屯开垦田地,建立庄园。
剩下的三成旗丁,有两成留守在建州旧地,毕竟赫拉阿图是大金国旧都,建州卫有所有旗人们祖坟,有大量开垦出来的田地,更重要的山林里可以打猎,有好多旗人不舍得离开老家。
剩下的一成旗人,则分布在宽甸、凤凰城、镇江堡等和朝鲜交界的半岛东侧山区,现在镇江堡和凤凰城等七八个城堡被刘兴祚攻下,被杀的旗丁足有千人之多,死在刘兴祚手中的旗人家眷更有数千之多。
事实上阿敏对刘兴祚都痛恨更甚于周遇吉和曹文诏,只不过刘兴祚所在的地方是山区,周遇吉和曹文诏大军已经快要攻进了辽沈平原,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掉周遇吉和曹文诏的联军再说。
德格类去了沈阳,阿敏则以留守大贝勒的名义,向整个大金国传令,召集所有旗丁和强壮的包衣厮卒。
短短两三日内,除了远离平原的建州山区的旗丁,辽沈平原内所有旗丁都来到了辽阳城,以牛录为编制单位,迅速成军。
八旗这种军民合一的特殊制度,使得建奴拥有强大无匹的动员能力,能迅速调动全国的所有力量。和建奴相比,大明朝廷的动员能力实在是差的一逼!
为了防止明军烧杀劫掠,在动员旗丁的同时,阿敏下令,辽阳城周围施行坚壁清野,所有村屯里的旗人男女老弱迅速撤入辽阳城。
黄台吉正带着八旗主力在明国境内扫杀抢掠,阿敏生怕明军也对大金国来这样一手。大金国的国力差了明国太多,根本经受不住这种损耗。
当然,旗人家眷们的到来,会使得辽阳城内人满为患,更会使得辽阳城粮食短缺物价飞涨,这个冬天将会更加的难熬!
难熬就难熬吧,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明军歼灭,也许用不了多久,大汗便会派人送回从明国抢来的粮食财富,阿敏暗暗道。
让阿敏有些意外的是,明军行军速度太过缓慢,数日时间过去了,才刚刚过了海州卫,距离鞍山驿都还有四五十里之遥。过了鞍山驿,才算正式进入辽阳所属,看来明军并没有打算对大金百姓进行烧杀劫掠。
这让阿敏庆幸的同时,也对明军将领有些鄙夷,两国交战,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换做自己是明国将领,在刚刚击败德格类之后,便会派出数千轻骑冲进辽阳周围,对各村屯的妇孺大肆杀戮,制造恐慌。那时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进行坚壁清野,那样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妇孺家眷会死在明军骑兵刀下!
用兵过于死板,缺乏机变,这是明国将领一贯的秉性,阿敏都有些怀疑,怀疑德格类怎么会输给这样的明军?
不过这对自己却是很有利,使得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把辽阳以南村屯旗人迁入辽阳,无形中避免了大量的损失。
明军进军迟缓,让阿敏放下心来,有了这数日时间,旗丁们已经集结完毕,现在辽阳城内有军队旗丁两万包衣厮卒一万,共三万大军,现在阿敏更希望明军快点过来。
主动出击攻打明军?从德格类被明军击败后,阿敏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有坚固的辽阳城可以拒守,何必去和明军打野战?
尽可能的放明军过来,距离辽阳城越近,明军战线拉得越长,到时自己只要派出一支骑兵绕过去,便能轻松切断其补给断其粮草!到时孤军深入的明军,便只有败亡一途!
这次,阿敏非常的有耐心,他决定好好和明军战上一场,全歼明军的同时,也使自己的伤亡越少越好,大金国人口太少,根本经不住上次德格类那样的伤亡!
现在,阿敏对战胜明军有了很大把握,最担心德格类千万不要冒进,千万别脑袋一热带兵冲进山区,主动去找刘兴祚决战。
在阿敏眼里,刘兴祚不过是跳梁小丑,只要能击败辽南辽西联军,灭了刘兴祚并没有多少困难!
......
德格类没有冒进,脑袋仍然保持着冷静。
但阿敏也没有猜错,德格类确实有尽快和刘兴祚决战的想法。
现在的德格类需要立功,只有立下足够的功绩才能洗刷损兵数千的耻辱!
没有阿敏的命令,德格类不敢带兵主动去寻刘兴祚决战,他害怕那样做的话,阿敏会把所有责任推给自己,兵败加上不服从指挥,即便能击败刘兴祚,将来也会迎来黄台吉的滔天怒火。
主动和刘兴祚决战是不行的,但可以想办法逼迫刘兴祚尽快前来沈阳啊!
德格类便想到了一个办法,对刘兴祚的家人下手!
刘兴祚归明归的很急迫,把其母亲和家眷们都留在了沈阳,其中就包括刘兴祚和刘兴治几兄弟的妻子。
刘兴祚的妻子是宗室女,德格类不能下手,便命人抓来了刘兴治刘兴基等人的妻子,尽皆侮辱后赏给手下戈什哈们,建奴残暴无比,生生把刘兴治等人妻子折磨死。
然后德格类下令,把刘兴祚其他家眷都杀死,只留下刘兴祚母亲和几个年幼的子女,然后派人把人头送往凤凰城并告诉刘兴祚,若是十天内不到沈阳,就继续杀下去,先杀刘兴祚子女,再杀其母亲。
“狗日的建奴!大哥,咱们这就杀向沈阳,去救出母亲!”看着妻子的人头,刘兴治怒贯瞳仁,拔刀就要宰了送人头过来的建奴使者。
“十贝勒说了,若是我不能回去,他便砍了你们母亲两只胳膊,若是尔等不怕你们母亲受罪,尽管杀了我便是。”那旗丁丝毫不惧,昂然说道。
“老五住手!”刘兴祚劈手抢下了刘兴治手中的钢刀。
“阿彩,囡囡啊,我对不起你们。”刘兴治跪在地上,抱着妻子和年幼女儿的头颅,泪流满面。
不得不说,刘兴祚和刘兴治兄弟,能做出抛弃家眷逃回大明,事先都已经想到了家小的下场,几兄弟都算是狠心之人。然而再铁石心肠,看着亲人的首级时,也会黯然魂伤。
“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德格类,十日之内,我刘兴祚必然带兵前往沈阳,定要斩了其人头祭奠我死去的亲人!你再告诉德格类,若是我母亲死了,我会杀一千个建奴为母亲偿命!”刘兴祚脸色平静的道,然后挥手命人把这建奴旗丁带下去。
“大哥,咱们真的去沈阳吗?”刘兴治擦了擦眼泪,问刘兴祚道。
刘兴祚摇摇头:“当然不去,骗德格类而已。”
“可那样的话母亲还有几个孩子必然没命。”刘兴治道。
刘兴祚叹了口气:“老五,从咱们归明那刻起,母亲和家人们的下场已经注定了,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老五,这次咱们攻下了镇江堡,攻下了凤凰城,又攻下了五六个堡垒几十个屯村,死在咱们兄弟手中的建奴旗丁过千,建奴百姓五六千之多。咱们杀了这么多建奴,即便黄台吉在沈阳,又岂会放过母亲?”
“自古以来,忠孝难以两全,咱们只能选择为大明尽忠。不过大哥我再次立誓,必然杀了德格类为母亲和家人们报仇雪恨!”刘兴祚发誓道。
“可既然要杀德格类,咱们为何不去沈阳?”刘兴治疑问道。
刘兴祚冷笑道:“沈阳是建奴老巢,有重兵把守,以咱们手中的军队,根本攻不下沈阳,反而很大可能被建奴击败。明知道德格类是要激怒我,激我不顾一切去沈阳,我怎么可能中他的激将法?
原本我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听那曹文诏和周遇吉的话,去辽阳和他们合兵,现在吗,我决定了,咱们就去辽阳!”
“可大哥您不是说,去辽阳的话战线拉得太长补给跟不上吗?若是粮草断了怎么办?”刘兴治为难道。
刘兴祚冷冷一笑:“咱们这一路烧杀劫掠,从建奴那里抢的粮食牛羊至少够吃上一个多月,而从这里到辽阳,一路上必然还有很多建奴屯村,一路抢过去,抢得的粮食支撑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而两个月时间,足够和建奴分出个胜负了!”
刘兴治摇摇头:“咱们有一万五千皮岛兵和三千禁卫军,这才一万八千,便是加上投降的汉奴包衣,也刚刚两万人马,还要分兵留守凤凰城和镇江堡,即便加上那周遇吉和曹文诏部,总兵力绝对不到三万,而其中大部分都是东江兵,战斗力远逊于建奴八旗。大哥,建奴怎么也会有三万军队,同等兵力的情况下,咱们怎可能是建奴的对手?更不用说两个月内击败建奴了。”
刘兴祚摇摇头:“老五,你忘了一点,不管是咱们还是周遇吉曹文诏,都只是偏师。真正的主力却是卢经略统帅的三万禁卫军!咱们到了辽阳,和周遇吉曹文诏合兵,总兵力接近三万,建奴必然要倾力在辽阳抵挡咱们,到时其后方将是何等的空虚?卢经略带三万禁卫军倾力一击,还有谁能阻挡?又哪里需要两个月时间?”
“德格类想要诱我去沈阳,必然在沈阳准备了足够兵力对付咱们!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兵进辽阳,逼迫德格类从沈阳调兵去辽阳,使其后方更加空虚!”刘兴祚冷笑道。
“大哥说得对!”刘兴治猛地一挥手,神情和格外兴奋,“这一仗,说不定便能把建奴老巢直接拿下,咱们兄弟立下如此大功,在大明朝廷足以站稳脚跟!”
此战,兄弟们率领偏师攻城略地,斩杀建奴旗丁妇孺近万,牵制了大量建奴兵力,立下的功劳不可谓不大。战后,大明朝廷定然会进行按功行赏,大哥这东江总兵必然当得稳稳的,自己也能捞个参将副将当当。想想即将到来的功名,刘兴治格外兴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