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转眼之间立冬已过,恰逢小雪节气。这日初始雨雪纷菲,俄而又下起鹅毛般的大雪。大约巳时之际,已然雪深路滑,粉墙黛瓦,高墙飞阁的汴京城被白雪覆盖。天地一片素色,银装素裹一般。
天波门内,王府之中。十三娘披着金边苏绣大氅,罩着红狐裘皮的昭君套,脚蹬紫貂棉履,踩着满地碎玉。与一身浅绿蜀绣裘皮的丽儿出的闺房而来。
主仆二人行走在那抄手游廊之际,正碰着前往枢密院点卯而回的王德用。这年高德劭的枢密副使一生戎马倥偬,戴着长翅乌纱,身穿方心曲领的紫色官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笏板。浓眉大眼,膀大腰圆,不怒而自威。
见爱女蹑手蹑脚的往外而去,王德用高声喝道:“站住!”
原本提心吊胆的十三娘闻听此言,小嘴噘着嘟囔几句,转身之际,脸上已然是如花笑颜,欢快的扑到王德用身边,嗲声嗲气地说道:“雪深路滑,爹爹点卯未归。女儿心焦,正想着前往门口探望探望哩。”
这些日子,坊间传言自家姑娘与声明狼藉的柳小乙颇有瓜葛。王德用盛怒之下,便将爱女禁足开来。就连柳家湾、潘楼街一带的买卖也都交于长子打理。
今日见爱女鬼鬼祟祟的模样,王德用已然明白,这是要窜出府中而去。原本想着严辞一二,谁承想爱女一言娇嗔,那七分怒意已然荡然无存,只是言道:“柳小乙花费重金将柳家湾一应院落悉数购得,目下仍然一无所用。那厮又辗转江南、京东、两湖与川中一带。他原本破落户一个,倒是苦了我王家,数年积攒的钱帛,尽这般打了水漂。”
十三娘闻听此言,婉儿一笑道:“小乙有管仲之才,极善于商贾之道。只待他回京之际,便是声名鹊起之日。届时柳小乙一飞冲天,我王家的买卖也会水涨船高。
目下,柳小乙奔波在外,而王家安享荣华在京。悠悠岁月匆匆而过,届时便有金山银海送上门来。女儿这番投资,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哩,爹爹何必如此哩。”
王得用由爱女簇拥着,一边走,一边说道:“自与那柳小乙伙着买卖以来,虽说盈利不少,但投资日趋浩繁。而今近半年之利还未有一分入库,反而又将潘楼街的买卖都搬得几欲空了。真不知将家中买卖交由你打理,是不是为父老迈了。”
十三娘父女二人说话之际,沿着那抄手游廊,来到花厅当中。此处乃是暖房,杜鹃花儿开的姗姗可爱。挑帘而入,暖意袭来,早有一夫人挽着王德用的胳膊前去更衣。
那夫人脸似银盆,眸若春水。笑语盈盈的边走边说道:“远远地便听得你们父女言语,好似争执一般了。”
“春姨,你也不劝劝爹爹。家中诸兄全都不喜这买卖勾当,女儿却颇有心得。爹爹强人所难,将那买卖交由长兄打理,却将女儿禁足在家。一来耽误了长兄上进,二来于府上买卖不利哩。”
在珠帘后面的王德用笑着说道:“我王家也算的是世家,不缺那几个臭钱。十三娘也不小了,还是用心于女红,将性子变得娴姝些才好哩。”
那夫人也笑语盈盈的附和道:“过了年都有十九了。那曹家小娘与你一般的年岁,早就嫁过人哩。”
“好好的,春姨提那曹家娘子作甚?”
曹家小娘出嫁之后,便被夫家休回在家。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那夫人也知失言,正在措辞之际,又见王德用说道:“闻听曹家小娘知书达理,女红针织无所不精。又是大宋第一世家,如此家世与才情,竟然被那夫家所休。我儿这般贪玩,真是愁煞我也!”
见父亲又谈起自己婚事,十三娘小脸微微酡红,又娇嗔道:“女子何必都要嫁作人妇哩。女儿只愿侍奉爹爹与春姨,也捎带着打理家中的买卖,为诸兄解忧哩。”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哩!”那夫人挽着已经更衣完毕的王得用从里屋走了出来,款款的来到十三娘身边,捧着那微微酡红的脸颊,侧身坐在十三娘身边,笑道:“女儿花容月貌,岂能终身不嫁。如果真的那样,妾身罪过就大了!”
夫人回头又看着擦拭宝剑的王德用说道:“官人不必心焦,横竖来年开春就是大比之期。到时候,妾身带人亲自去那东华门外,皇榜之下,见着那俊秀的新科进士,绑上门来便是了。”
“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王德用闻听此言,脸上不无欣喜之色,道:“闻听那曹沈氏也为曹家小娘作的如此打算,春儿你要做得周全些才好哩。年轻一些的新科进士原本不多,那人物风流,不至于配不上十三娘的更是凤毛麟角了。”
那夫人听后满脸笑容,说道:“官人放心,前几日妾身就派人留意那连升店一带的客栈了。凡是未婚的才俊,一抵东京,便皆打听的清清楚楚,就看谁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十三娘脸上满是红霞,低着头剥弄着十根春葱一般的手指,刚要反驳,又觉得那登徒子好似也有大比之意。一时之间竟然忘了那厮今年还未发解,那能大比。
十三娘愣神之际,倒是丽儿明白,柳云卿今年尚未发解,那省试的资格都没有,连忙在十三娘的后背不断的画着一个“解”字。
王德用与那夫人正在憧憬当中,十三娘突然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女儿不嫁。不过都是些插花傅粉,弱不禁风的书呆子而已。有甚的好哩。”
王德用闻听此言,不竟侧目。颇为威严的对那夫人说道:“看看,这就是你养护的好女儿哩。”
那夫人微微一笑,露出两行碎玉,桃花眼睛带着妩媚,言道:“官人不必着急,妾身再劝就是!”
王得用假装生气,拂袖而去。留下那夫人好生一番劝慰。十三娘最后才言道:“婚姻之事乃是天定。岂可荒唐做捉婿之事。”待那夫人再要三劝慰之际,一不留神,十三娘已然与丽儿告罪一声,出门扬长而去。